日头偏西时,远处传来争吵声。三婶尖利的嗓音刺破暮色:凭啥她家多分半袋菜种?我们家五张嘴,她家才四口人!
虞玉兰握着纺车的手猛地收紧,棉线地绷断。
忠兰冲进来时,正见母亲对着掌心的血沫发怔,指缝间暗红的痕迹像洇开的胭脂。
娘!三婶在祠堂骂你......忠兰话音未落,外头又传来更难听的污言秽语。
忠云吓得钻进姐姐怀里,羊角辫扫过母亲手背的裂口。
虞玉兰把血痰抹在鞋底,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别理她,就当野鸭子在芦苇荡叫唤。
纺车重新转动,声却没了往日的韵律。
虞玉兰咳得整张脸涨成紫茄子,指节捏着的棉条被攥得发潮。
她偷偷往灶膛里塞了团带血的破布,火苗舔舐布料的焦糊味混着炊烟升起。
忠楜收工回来时,暮色已漫过洪泽湖堤。
他肩头扛着新割的芦苇,裤管沾满泥浆,脚踝处还缠着止血的布条——是犁地时被碎瓷片划的。
忠兰把缝好的裤子递过去,他接过就往腿上套,露出的膝盖处补丁针脚细密,像爬满青藤的老墙。
晚饭的红薯粥在陶锅里咕嘟冒泡,几粒干瘪的麦粒在粥面沉浮。
虞玉兰只舀了半碗清汤,把沉在锅底的麦粒全挑进孩子们碗里。
油灯昏黄的光晕里,忠兰就着《识字课本》念课文,忠云枕着姐姐膝盖打盹,口水洇湿了书页。
夜深时,忠楜起夜。月光透过芦苇缝隙洒在棚内,纺车仍在缓缓转动。
虞玉兰歪在竹椅上,白发垂落遮住半张脸,手里还攥着未纺完的棉条。
少年轻手轻脚取下墙上的破棉袄,正要给母亲盖上,却听见外头传来窸窣响动。
他悄悄掀开草帘,只见三婶家的忠莲抱着捆柴火,踮着脚放在棚子角落。
发现有人窥探,小姑娘像受惊的野兔般跑开,发梢的红头绳在月光下晃成一抹红影。
忠楜望着姑娘远去的背影,想起白天二大娘说的话,嘴角慢慢扬起。
纺车仍在不知疲倦地转动,声与洪泽湖的浪涛应和着。
忠楜躺在草铺上,数着棚顶漏下的月光。
他盘算着明日的活计:天一亮先去帮三婶家翻地,顺道挖些草药给母亲煎服;晌午回来陪忠兰去祠堂借书;后晌接着犁北坡的地,得赶在霜降前把棉籽全种下......
窗外,芦苇荡里的萤火虫提着小灯笼飞舞,远处零星的狗吠声传来。
忠楜翻了个身,摸到枕头下的犁耙柄——那是他用泡桐木削的,还带着新鲜的木香。
等这柄犁耙磨亮了,他就能长成能为家人遮风挡雨的大树,就像洪泽湖畔那些百年老柳,任风吹浪打,根须永远深扎在故土里。
而母亲的纺车,依旧在月光下悠悠转动,纺着他们苦涩却充满希望的日子,也纺着这片土地上不灭的生机与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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