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先生!姬先生!村支书的儿子小跑进来,额头上的汗珠子滚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弹珠。
顺着晒得黝黑的脸颊往下淌,滴在胸前的粗布褂子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圆点。
公社的于干事让您去趟,说是要写个抗旱先进材料!
他跑得急,说话时胸口起伏得像风箱。
他说就您能写出那股子劲儿,比广播站的稿子带劲!听着就像喝了碗热粥,从嗓子暖到心里!
姬家萓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土沫子在日头下飞,像群被惊起的小虫子,晃了晃就消失了。
他往公社走,脚步不快,鞋底子磨得薄了,前掌透着个洞,能看见黝黑的脚趾头。
踩着地上的石子硌得慌,像踩着碎玻璃,每走一步都得攒点劲。
路边的玉米棵子长得稀稀拉拉,叶子卷成了筒,像被饿瘦的胳膊,举着空荡荡的袖子。
地里的土裂得能塞进手指头,裂缝里还留着去年冬天冻住的冰碴,像谁故意嵌进去的玻璃碴子——
今年又是个旱年,老天爷像是故意跟人作对,去年冬天冻得地都裂了缝,今年夏天又热得地都开了花。
公社院里的老槐树底下,围了一群人,都在看墙上贴的布告。
那老槐树的叶子也蔫了,像被揉皱的绿纸,挂在枝桠上打晃。
姬家萓凑过去,布告上的字他认得,是县上发的,说要精简下放,城里的干部要去农村,吃住在队里。
那字迹是用毛笔写的,墨色很深,被风吹得微微发颤,像一群站不稳的人。
他看着看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是只藏在槐树叶里的马蜂,狠狠叮了他一口,疼得他差点喘不过气。
当年他要是不回来,现在说不定也在精简之列。
可那样,总比现在这样强吧?
至少还是个军人,不是个不明不白的姬先生。
像块没人认领的旧木头,扔在村口的角落里。
家萓,这儿呢!
于干事从办公室探出头,他穿着件蓝布褂子,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黝黑的胳膊,上面还沾着泥,像刚从地里拔出来的萝卜。
快来,这材料急着要,后天就得上交!
办公室里一股烟味,呛得人嗓子疼,像钻进了个烧着的柴房。
桌上摆着个搪瓷缸子,缸子上印着劳动最光荣。
红漆掉了大半,露出白茬,像老人掉了牙的嘴。
于干事给姬家萓倒了碗水,水是井里刚打的,带着股土腥味,碗底沉着点泥沙,像撒了把碎金子。
姬先生,你是见过大世面的,南京解放你都参加了,写这材料肯定没问题。
于干事搓着手,脸上堆着笑。
就写田烈属,她把政府给的烈属补贴拿出来一半,给队里的托儿所买了奶粉。
自己孩子饿得哇哇叫都舍不得喂一口——这精神,得好好写写!
写得让听的人眼泪直流,心里却像揣了团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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