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中的苦楚,只有陷在烂泥里的人,才晓得那滋味能苦到骨头缝里,苦到连眼泪都是咸的!
(这预言如同冰冷的谶语,将在四十年的时光长河中应验。彼时的姬永海身陷囹圄,四周都是冰冷的墙,才真正尝到这苦滋味,方知世态炎凉,苦不堪言。)
至于你大爷爷家茹,二爷爷家菶,还有我大哥家苏,还有你早走的亲爷爷家蔚......
姬家萍的声音飘忽起来,像风中的残烛,明明灭灭。
他们四个,一辈子土里刨食,脊梁被日头晒弯了,弯得像张弓;脚板被泥土磨厚了,厚得像鞋底。
豁出命去护着这老小的庄子,受尽了人间的磨难......
他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水腥气的凉风,那风里像掺了沙子,刮得嗓子疼:
可惜啊,没等到共产党把红旗插上小姬庄屋顶的那一天,没等到......新社会太阳的光,暖暖地照在他们老脸上。
暮色彻底把南三河吞了。
远处的洪泽湖成了一块巨大的、深不可测的墨,连浪涛声都变得低沉,像巨兽在打盹。
水鸟的叫声偶尔划破黑暗,凄惶得很,更添了几分荒凉。
姬家萍费力地抬起那只还能动弹的手,在越来越浓的黑暗里,掰着指头数:
永海啊,你才五岁,好些话,二爷爷说了,你也像听天书。
可我告诉你......
他浑浊的眼睛在昏暗中竟奇异地亮了一下,像两颗快要熄灭的火星,紧紧锁住永海。
永字辈这一拨,眼下正好十个娃娃!巧了不是?按生庚八字排下来,你姬永海,也正排行第六!
(这数字如同命运的烙印,暗示着他将与眼前这瘸腿的六爷爷踏上同一条布满荆棘的河西路,甚至更为惨烈。
湖底的暗流在此时涌动,将把这命运的丝线越缠越紧。)
这轻飘飘的二字,落在永海心上,却像两块冰冷的秤砣,沉沉地压着。
他莫名地打了个寒噤,像有冷风顺着领口钻了进去,冻得骨头缝都疼。
你记死了!姬家萍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带着一种垂死之人托付身后事的郑重。
甭管其他兄弟叔伯走得多远,飞得多高,你姬永海,得把根扎牢!
得想法子,一直站在河东!
千万!千万!莫学你二爷爷我......
他猛地拍了一下自己那条残腿,发出沉闷的响声,如同敲在棺材板上,是最后的警钟。
一脚踏空,摔回这河西的烂泥潭里,万劫不复!
五岁的姬永海,站在浓得化不开的暮色里,洪泽湖吹来的潮湿冷风,像无数根细针,扎在他脸上。
他仰着小脸,努力望着黑暗中二爷爷那张模糊不清、却刻满无尽悲苦与悔恨的脸。
那沉甸甸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带着灼痛和恐惧,硬生生凿进了他稚嫩的记忆深处。
他使劲地、重重地点头,小拳头在身侧握得死紧,指甲都嵌进了肉里,可他一点也没觉出疼。
仿佛这样,就能抓住河东那坚实的岸,就能把二爷爷的话刻得更深些。
可惜啊,命运的吊诡在于,人能记住刻骨的箴言,却未必能在尘世的惊涛骇浪里,把稳自己那艘注定颠簸的小船。
有些路,注定要用血肉之躯,亲自去丈量它的坎坷与泥泞,就像洪泽湖的水,总要漫过堤岸,才能让岸上的人知道,它到底有多深,有多烈。
风从芦苇荡里钻出来,带着水腥气,卷着暮色,把祖孙三人的影子揉在一起,又慢慢扯开,像要把这命运的丝线,在黑暗里理出个头绪来。
可谁也不知道,这线头,到底攥在谁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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