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飘过苦海的航船后面飞行”
歌词如呓语,一遍,又一遍。起初人们疑惑,这算什么歌?没有激昂的副歌,没有复杂的情感,只是平淡地叙述一个所有水手都熟悉的情景:远航无聊时,捉信天翁取乐。
但重复到第三遍时,某种东西开始发酵。
港口的老水手们,脸上的轻松渐渐消失。他们太熟悉这画面了——那碧空之王被拖上甲板后,笨拙、羞怯、巨大的翅膀垂在身旁,“像双桨一样垂在它们的身旁”。在海上,它们是风暴中的舞者;在甲板上,却成了跛子,被水手用烟斗戏弄,被模仿嘲笑。
阳娃的声音渐渐压低,带着一种冰冷的、解剖般的质感:
“云霄里的王者
诗人也跟你相同
你出没于暴风雨中
嘲笑弓手
一被放逐到地上
陷于嘲骂声中
巨人似的翅膀反倒妨碍行走”
最后两句,她重复了两次,每一次,声音都更轻,却更锋利,像薄冰下的刀:
“一被放逐到地上
陷于嘲骂声中
巨人似的翅膀反倒妨碍行走”
歌声止息。
港口死寂。
只有海风呼啸,吹动旗帜,吹动每个人的衣角。
那些刚才还在跟着哼唱的水手,此刻脸色发白。他们听懂了——这唱的哪里是信天翁?唱的是他们自己,是所有离开海洋、踏上陆地后便无所适从的航海者;唱的是那些在故乡被视为“异类”的移民;唱的甚至是……阳娃自己,这个被捧上神坛、却因“翅膀”太巨而被困在舞台上的歌者。
石光明缓缓睁开眼,望向阳娃的目光里,多了一丝深沉的悲悯。
吕师囊握紧了克劳迪娅的手。
尼禄停止了咀嚼葡萄,眼中闪烁着狂热的欣赏——这才是艺术!刺痛人心的艺术!
而维吉尔,站在阴影里,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完全消失了。
他听出了歌声里的反叛。这不是他想要的“凝聚人心的艺术”,这是一把匕首,剖开了港口光鲜表面下的残酷真相:所谓的“多元盛会”,所谓的“文明融合”,在生存的苦海与权力的游戏中,何其脆弱。那些被“捕捉”来展示包容的异文化,何尝不是甲板上的信天翁?离开了自己的天空,便成了被戏弄的跛子。
阳娃唱的不是颂歌。
是挽歌。为所有被“放逐到地上”的碧空之王。
音乐会散场时,人群沉默着离去,没有欢呼,没有掌声。只有海风依旧,信天翁依旧在远天盘旋。
维吉尔走向后台时,阳娃正在卸去简单的妆饰。
“最后一首歌,”维吉尔声音平静,“谁写的词?”
“一个法兰西诗人,叫波德莱尔。”阳娃没有回头,“我改了改,让它更适合航海者的耳朵。”
“适合吗?”维吉尔走到她身后,镜中映出两人的脸,“我以为,今晚该是场庆典。”
“庆典有很多种。”阳娃转身,直视他,“总督大人,您看见那些信天翁了吗?它们跟着船,不是因为喜欢人类,是因为船行过处,会有鱼群被搅起。它们利用我们,就像我们利用它们——取乐,或者,作为‘多元象征’。”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但被拖上甲板时,我们都一样狼狈。”
维吉尔沉默良久。
“你在提醒我,不要把你当成甲板上的信天翁?”
“我在提醒所有人。”阳娃拿起披肩,“包括我自己。”
她离开时,赤足踩过冰凉的地板,没有回头。
维吉尔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后台,远处港口的喧嚣再次涌来,比音乐会前更嘈杂,更真实。
他走到窗边,望向海面。夜色已深,港口的灯火倒映在漆黑的海水上,碎成千万片晃动的光斑。
“巨人似的翅膀反倒妨碍行走……”他轻声重复。
然后,他笑了。
笑容里没有了之前的掌控感,反而有种棋逢对手的兴奋。
“好啊,阳娃。”他对着夜色低语,“那就看看,在这片新大陆上,到底是谁的翅膀,足够强壮到重新定义天空。”
窗外,一只晚归的信天翁掠过灯塔的光柱,巨大的翅膀切开夜风,向着远海深处飞去,没有丝毫留恋。
仿佛从未踏上过甲板。
仿佛那些嘲笑与戏弄,不过是陆地上短暂的、可笑的插曲。
海,才是它永恒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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