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掂了掂手里的荷包,分量显然未能让他满意,但他总算把门开大了一些,语气依旧不冷不热:“等着吧,我进去问问林大娘。薛姨娘可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得先过了林大娘那关。”说完,也不等沈云裳回应,便“砰”地一声又将门关上,将她连同那凛冽的风雪,再次隔绝在外。
冰冷的门板,几乎贴着她的鼻尖。那一声闷响,像一记重锤,敲在她的心上。屈辱的泪水瞬间涌上眼眶,却被她死死忍住,强行逼了回去。不能哭,至少不能在这里哭。她紧了紧身上的包袱,将几乎冻僵的身体缩在门檐下那一点点可怜的遮蔽里,默默地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时间在风雪的呼啸中缓慢流逝,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就在沈云裳几乎觉得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时,侧门再次打开了。这一次,出来的不是那个门房,而是一个约莫四十余岁的妇人。
这妇人穿着一身藏青色的缎面棉袄,外面罩着件深褐色比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成一个紧实的圆髻,只插着一根素银的扁方。她面容严肃,眼角有着细细的纹路,嘴唇紧抿,一双眼睛尤其锐利,如同浸了寒冰的刀子,缓缓扫过沈云裳全身。那目光,似乎能穿透她单薄的衣衫,直看到骨子里去,让人无所遁形。
沈云裳立刻明白,这定然就是门房口中的“林大娘”了。她连忙再次敛衽行礼,姿态放得极低:“小女子沈云裳,见过林大娘。”
林大娘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又上下打量了她几个来回,那“刮骨刀”般的目光,让沈云裳感觉自己像是一件正在被严格检验的物品,从发丝到鞋尖,无一不被审视、评判。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因她的存在而变得更加凝滞、压抑。
“你就是那个从江南来的,投奔薛姨娘的沈家姑娘?”林大娘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权威,字字清晰,砸在沈云裳的心上。
“是。”沈云裳垂首应道。
“家里都没人了?”
“……是。”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
“嗯。”林大娘淡淡地应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既然来了,就要守府里的规矩。国公府不比外头小门小户,一言一行,都有法度。记住了,少看,少问,非礼勿视,非礼勿言,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安分守己,方能长久。”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块冰冷的巨石,垒砌在沈云裳周围,筑起一道无形的高墙。她清晰地感受到了这高门深院里的森严等级和沉重规矩。
“是,云裳谨记大娘教诲。”她低声应着,头垂得更低。
“跟我来吧。”林大娘说完,转身便往门内走去,步伐稳健,没有丝毫迟疑。
沈云裳不敢怠慢,连忙抬步跟上。就在她一只脚刚刚迈过那高高的、冰冷的门槛,踏入这象征着权贵与未知的府邸的瞬间——或许是命运的巧合,或许是某种无形的牵引——她下意识地,微微侧过头,目光越过庭院中迷蒙的风雪,望向了连接着正院的那条抄手游廊。
只见那灯火通明的游廊下,正簇拥着几人。为首一名男子,身姿挺拔如松,披着一件玄青色刻丝鹤氅,风毛出得极好,衬得他面容如玉。他并未戴帽,墨黑的长发用一枚简单的玉冠束起,几缕发丝随风雪微扬,更添几分不羁。他似乎在听着身旁小厮的回话,神态间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仿佛世间万物皆不入他眼。
然而,就在沈云裳目光投去的刹那,他似乎有所感应,竟也倏然抬眸,精准地迎上了她的视线。
那是一双极其深邃的眼眸,瞳仁黑得像最沉的夜,里面没有太多情绪,只有一种纯粹的、带着些许兴味的探究。仿佛在打量一件突然闯入视野的、有趣却无关紧要的物事。他的目光在她因跋涉而略显凌乱的发鬓、被风雪打湿的肩头、以及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衣裳上轻轻掠过,没有鄙夷,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清明,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玩味。
那目光,像一道无形的闪电,瞬间击中了沈云裳。她感觉自己所有的狼狈、所有的窘迫、所有强撑的体面,在这一眼下,都被彻底看穿、无所遁形。一股混合着慌乱、羞惭、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悸动的热流,猛地窜上她的脸颊,烧得她耳根发烫。她几乎是本能地、仓皇地移开了视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破喉咙。
她不敢再看,慌忙转回头,加快脚步,紧紧跟上前面林大娘那沉默而威严的背影,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林大娘引着她,并未走向灯火通明的主路,而是拐入了一条更为幽暗僻静的小径。小径两侧是枯败的花木,积雪覆盖下,露出嶙峋的枝干,在夜色中如同鬼影幢幢。脚下的雪被踩得咯吱作响,在这寂静的小路上,声音格外清晰。
然而,就在即将彻底没入那片昏暗之前,沈云裳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冲动,或许是心底那点不甘,或许是那惊鸿一瞥留下的烙印太深,她竟鬼使神差地,再次回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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