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的心跳在这一刻几乎停滞。她屏住呼吸,依着规矩,上前几步,在离书案约莫一丈远的地方,跪下行礼:“妾身云裳,给老爷请安。”
她的声音,在这过分安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回音。
贾世清依旧没有抬头,也没有叫她起身。他只伸出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右手,随意地指了指书案一侧那方上好的端砚,声音低沉,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磨墨。”
两个字,简洁,冰冷,如同他此刻的人。
云裳依言起身,垂首敛目,小心翼翼地走到书案旁。那方端砚色泽紫黑,质地细腻,上面雕刻着精致的云龙纹样,一看便知价值不菲。旁边的松烟墨墨锭,也非凡品。她挽起袖口,露出纤细苍白的手腕,拿起墨锭,往砚台中注入少许清水,然后开始缓缓地、顺时针研磨起来。
动作力求平稳、均匀,这是大家闺秀都应习得的基本功,她虽出身不显,但幼时也曾被父亲教导过。然而,此刻,在这位沉默如山、气场强大的男人身旁,在他那即使不抬头也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目光(尽管他并未看她)笼罩下,她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细微的颤抖,通过墨锭传递到与砚台的接触点上,使得那研磨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几不可闻的、泄露内心紧张的涩意。
书房内静得可怕,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墨锭与砚台摩擦发出的均匀沙沙声。百合香与墨香交织,暖融的气息包裹着她,却让她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书案后那道目光……不,他明明没有抬头,可她就是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如同密实的网,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让她无所遁形。
时间在沉默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就在云裳几乎要用尽全部心力来控制自己颤抖的手腕时——
一只微凉的手,突然毫无预兆地覆上了她握着墨锭的右手手腕。
他的指尖带着夜色的清寒,触感却异常有力,那瞬间的接触,仿佛一道电流,猝然窜过云裳的四肢百骸,让她浑身猛地一僵,研磨的动作骤然停止。
她骇然抬眸,正对上贾世清不知何时抬起的双眼。
他的眼眸是深邃的墨黑色,如同不见底的寒潭,里面没有任何温情的波澜,只有锐利的审视,和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他就这样握着她的手腕,指尖那冰凉的触感与她因紧张而微微发热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而那蕴含的力量,更是让她丝毫无法动弹。
“怕我?”
他开口,声音依旧是低沉的,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但那目光,却像是最锋利的刀刃,一层层剥开她试图维持的镇定外壳。
云裳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几乎要跃出喉咙。手腕被他握住的地方,滚烫与冰凉交织,带来一种奇异而强烈的战栗感。她能看到他瞳孔中映出的、自己惊慌失措的微小倒影。无处可逃。她被他笼罩在他的影子里,被他强大的气息所包围,那清冽的墨香与危险的、纯粹的男性气息混合在一起,霸道地侵占了她所有的感官。
就在这时,案头的烛火又是“唰剥”一跳,光焰摇曳,将他侧脸的轮廓勾勒得愈发分明,也在他深不见底的眸中投下一瞬跳跃的光点。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但在这灭顶的恐惧之中,一股更强烈的求生欲,一种不愿就此被看穿、被碾压的倔强,猛地从心底升起。
她强迫自己不要移开视线,不要在他面前流露出更多的怯懦。尽管声音因方才的惊吓而带着一丝无法完全掩饰的微颤,她却努力让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云裳敬畏的,是贾府的规矩。”
话音落下,书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她的话,巧妙地将个人的恐惧,转移到了对家族权力、对森严等级的承认上。她敬畏的不是他贾世清这个人,而是他所代表的、这庞大府邸赖以运行的规则体系。这既是一种机敏的回避,也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她懂得分寸,知晓自己的位置。
贾世清深邃的眸中,极快地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异色。他审视着眼前这张苍白却异常沉静的小脸,看着她那双明明带着惊惧、却强行逼迫自己与他对视的眼睛。那里面,有脆弱,有不安,但更深层处,似乎还藏着一点不肯屈服的、微弱却坚韧的火光。
忽然,他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并不响亮,甚至有些沉闷,却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回荡在寂静的书房里,比之前的沉默更让人心头发紧。他松开了握着她的手腕,指尖离开时,那冰凉的触感仿佛还烙印在她的皮肤上。
“规矩?”他重复着这两个字,目光依旧锁在她脸上,语气里带着一种漫不经心、却又绝对掌控的意味,“在这里,我的话就是规矩。”
一句话,轻描淡写,却重若千钧。彻底颠覆了她试图建立的逻辑,将一切重新拉回到最原始、最直接的权力关系——他是主宰,而她,只需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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