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如同暮鼓晨钟,重重敲在沈云裳心头。她回想起自己反击贾世清的那一刻,固然是自保,但那股与对方同归于尽的狠厉,与贾世清的疯狂,在本质上,是否仅有一步之遥?若长久沉溺于仇恨与对抗之中,自己最终会变成什么模样?
她陷入长久的沉默。殿内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可是,”她声音艰涩,“若风雨不肯止歇,非要摧毁石凳呢?若恶人……不肯罢手呢?”
“因缘果报,如影随形。”慧明住持的声音沉静而有力,“恶行本身,即是恶报的开端。贾施主沉迷权术欲望,心陷牢狱,日夜煎熬,岂非已是身在炼狱?施主又何必急于一时代天行罚,徒染自身尘埃?守住你的清明,护住你要护的人,行你所当行之事,其余,且看因缘际会。”
“我要护的人……”沈云裳喃喃道,眼前浮现出芍药纯真的笑脸,心中一痛,“我如今连她在何处都不知道,生死未卜,叫我如何能安心‘看因缘际会’?”
“不知,便去寻。力有未逮,便蓄力,便借力。”慧明住持的目光仿佛能洞穿她的心事,“宋施主未归,是缘未至。施主何不借此机缘,暂歇征尘,审视来时之路,或能窥见迷雾中的蹊径?静,方能生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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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日,沈云裳便在这永宁寺住了下来。
她每日拂晓即起,听着晨钟与僧侣的早课诵经声,那悠扬顿挫的经文虽不解其意,却奇异地抚平着她焦躁的心绪。她用过简单的斋饭,便在寺中漫步。她看那殿宇檐角悬挂的铜铃在风中轻摇,看香客们虔诚跪拜时或悲或喜的面容,看角落里一株野草如何顽强地从石缝中探出头来。
她甚至真的学着慧明住持的样子,拿起扫帚,在后院一棵巨大的银杏树下,一遍遍清扫那永无止境的落叶。起初,她心浮气躁,只觉得这是无意义的重复。但扫着扫着,耳边回响起“扫地扫地扫心地”的话,她开始尝试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当下,感受扫帚与地面接触的力度,听那沙沙声,看落叶被归拢成堆。渐渐地,脑海中那些纷乱的念头——对芍药的担忧,对贾世清的恨意,对前路的迷茫——似乎真的像落叶一般,被暂时扫到了一边,心境获得了一片难得的澄明。
午后,她常去藏经阁附近的回廊静坐。那里少有人至,只有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廊下投下静静移动的光斑。她闭上眼,感受阳光照在脸上的暖意,感受微风吹拂发丝的轻柔。她开始回想自踏入金陵以来的种种。从最初的隐忍,到被迫反击,再到如今的不死不休……每一步似乎都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推着走。而这只手,是贾世清的逼迫,又何尝不是自己内心那份不甘受辱、宁折不弯的刚烈?
慧明住持说得对,刚极易折。或许,自己真的需要一些“柔”的智慧。不是屈服,而是更坚韧、更有韧性的生存方式。
其间,她又与慧明住持有过几次交谈。不再局限于自身的困境,有时会谈及佛法精义,有时只是听住持讲一些禅门公案。那些看似简单甚至荒谬的故事,却往往蕴含着机锋与智慧。
“昔日有僧问赵州:‘如何是佛法大意?’赵州答:‘吃茶去。’”慧明住持烹着一壶山泉采来的野茶,雾气氤氲中,他的面容愈发慈和,“施主可知其意?”
沈云裳思索片刻,试探道:“是让那僧人不执着于言语思辨,回归当下本分事?”
慧明住持颔首,“施主有慧根。烦恼妄想,皆由心生。饥来吃饭,困来即眠,事来则应,过去便舍。过于执着于得失恩怨,便是将自己困在了心的牢笼里。施主如今,最该做的,并非苦思如何克敌,而是‘吃茶去’——将养好身子,澄静心神,等待机缘。”
沈云裳端起面前那杯粗陶碗盛的清茶,汤色澄碧,入口微涩,回味却有一股清甘。她慢慢啜饮着,感受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滋养着干涸的身心。这简单的“吃茶”动作,在此刻,仿佛也成了一种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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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黄昏,沈云裳体内的余毒和伤势在寺中草药与宁静生火的调养下,已好了大半。她正于禅房内临窗抄写一段《心经》,笔尖流淌着“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的字句,虽笔力犹带稚嫩,心境却比几日前平和了许多。
忽然,一阵若有若无的童谣声,随着晚风飘入院落。
“月婆婆,挂菱花”
“照东家,照西家”
“东家女儿嫁,西家女儿哭”
“哭什么?金簪儿扎了手”
“花轿儿,不到头……”
那童声清脆稚嫩,唱的却是一首带着不祥意味的古老歌谣。沈云裳执笔的手猛地一顿,一滴墨汁落在宣纸上,迅速氤氲开一团黑色的痕迹。
金簪儿!
她下意识地摸向发间,那日用来刺伤贾世清的金簪,早已在混乱中遗失。可这童谣,为何偏偏在此刻响起?是巧合,还是……她快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只见远处山门外的小径上,几个独角孩童正蹦跳着远去,歌声也随之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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