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院的院门自外面上了一把黄铜大锁,如同巨兽闭合的口,将内里的光景与外界彻底隔绝。昔日虽不算热闹、却也偶有丫鬟走动洒扫的院落,此刻死寂得如同一座荒废的古墓。时值深秋,院中那几株原本挂着稀疏叶片的梧桐,在一夜寒风的摧折下,又落了大半,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倔强地刺向灰蒙蒙的天空,像极了沈云裳此刻的心境——萧索,孤寂,却不肯彻底弯折。
她被禁足已是第三日。
这三日,除了每日定点有一个面无表情的粗使婆子从门缝里递进简单的饭食,再无人与她交谈。院内的两个粗使丫鬟早在事发当日就被调走,不知发落去了何处。偌大的院子,只剩下她一人,对着四堵高墙,和墙头上那一方被切割得四四方方、时常阴沉的天。
最初的震惊与愤怒已然过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浸入骨髓的冰寒与清醒。她知道,自己成了某些人棋局上的弃子,或者说,是一块用来转移视线、平息风波的挡箭牌。陆月柔的陷害拙劣而急切,破绽并非没有,但在贾世清急需一个“凶手”来挽回颜面、稳定人心的当下,她这个无根无基的妾室,无疑是最合适的顶罪人选。
“患难方知情义薄……”她低声咀嚼着这句话,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昔日那些表面上的和气,那些因着贾世清偶尔的垂青而投来的些许奉承,如今想来,是何等虚幻可笑。这深宅大院,从来都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她最担心的,是染墨。那丫头病得那样重,被单独关押,不知会遭受怎样的对待?贾府私设的刑房,她是听说过的,阴暗潮湿,手段狠辣。染墨性子虽机灵,但体弱,如何熬得住?每思及此,沈云裳便觉心如刀绞,坐立难安。是她连累了那个一心护主的小丫头。
她试图从送饭婆子口中探听一二消息,但那婆子像是哑巴了一般,无论她问什么,都只是木然地摇头,放下食盒便匆匆离去,仿佛多停留一刻都会沾染上晦气。
沈云裳知道,不能坐以待毙。她开始在有限的范围内活动,仔细检查院落的每一个角落。锦瑟院位置偏僻,靠近府邸西墙,墙外似乎是一条少人行走的巷道。她记得靠墙根处,有一丛生长得颇为茂密的晚香玉,因不是花时,早已枯萎,但根系盘结,或许……她心中萌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这日午后,天色愈发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仿佛酝酿着一场冬雨。沈云裳正蹲在墙根那丛枯萎的晚香玉旁,用一根捡来的枯枝小心翼翼地拨弄着泥土,试图寻找墙体可能的破损或松动之处,忽听得院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以及压低的交谈声。
她立刻警觉地站起身,闪身躲到廊柱之后,凝神细听。
“……真是造孽哟,好好一个姑娘家,就这么没了……”是一个有些苍老的妇人声音,带着唏嘘。
“王嬷嬷,小声些!里头还关着那位呢!”另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急忙阻止。
“怕什么?她都自身难保了!听说染墨那丫头,昨晚在柴房里没熬过去,断了气了!可怜见的,发着高烧,也没个郎中给瞧瞧……”
“嘘——!管家吩咐了,这事不许声张,尤其是不能让里头这位知道……”
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沈云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四肢瞬间冰凉僵硬,血液都仿佛凝固了。染墨……没了?那个会因为她一句夸奖而脸红半日,那个生病了还强撑着要给她倒水的小丫头……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在了阴暗的柴房里?
巨大的悲痛和愤怒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淹没。她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弥漫开一股腥甜的铁锈味,才勉强没有失声痛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几道血痕,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外面两个婆子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议论声也消失了。院子里重归死寂,但那死寂中,仿佛回荡着染墨临终前无助的呻吟与哭泣。
沈云裳背靠着冰冷的廊柱,缓缓滑坐在地上。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一滴,两滴,砸在青石板上,洇开小小的、深色的湿痕。不是为了自身的困境,而是为了那个无辜枉死的年轻生命。在这吃人的宅门里,一条人命,竟如此轻贱。
也正是在这极致的悲痛与绝望中,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在她心底滋生。不能倒下!染墨不能白死!她必须活下去,必须揭开这重重黑幕,让该付出代价的人,付出代价!
不知过了多久,院门上的锁链发出一阵轻微的响动。沈云裳迅速擦干眼泪,站起身,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依旧是那个送饭的婆子,提着食盒,低眉顺眼地走进来。
但这一次,那婆子放下食盒后,并未立刻离开,而是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沈云裳,嘴唇几不可察地动了动,用极低的声音道:“姨娘……保重。” 然后,像受惊的兔子一般,匆匆转身走了。
沈云裳微微一怔。这婆子……她认得,是厨房负责烧火的刘婆子,平日里最是胆小怕事。这一句“保重”,虽轻,却像是一颗投入冰湖的小石子,在她心中漾开了一圈微弱的涟漪。这府里,也并非全是落井下石之人么?还是……另有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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