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院的禁足,在第七日清晨,毫无预兆地解除了。
前来开锁的依旧是那个沉默的粗使婆子,只低低说了句:“老爷吩咐,姨娘可以出来了。” 便提着钥匙,佝偻着背影匆匆离去,仿佛多停留一刻都会沾染上不祥。
院门洞开,外面湿冷的空气涌入,带着雨后泥土的腥气和深秋的萧索。沈云裳站在门槛内,并未立刻踏出。阳光挣扎着穿透连日阴霾的云层,投射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映得她眼睫下淡淡的青影愈发明显。七日囚笼般的日子,并未磨去她眼底的清亮,反而淬炼出一种异样的沉静,如同深潭,表面波澜不惊,内里却暗流潜藏。
她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素绒夹袄,月白裙裾,发间只簪着一支寻常的银簪,通身上下再无半点装饰。这是她对染墨的哀悼,也是她此刻心境的写照——洗尽铅华,只剩下一副清醒而坚韧的骨架。
踏出院门,脚步虚浮,并非因为体弱,而是这突如其来的“自由”带着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廊下路过的丫鬟仆妇们,见到她,先是惊愕,随即纷纷垂下眼,加快脚步避开,目光中混杂着好奇、怜悯,更多的则是避之唯恐不及的疏离。昔日因着她偶尔能得贾世清一两分青眼而凑上前的热络,早已荡然无存。“患难见人心”,这府里的风向来刮得最快最利。
她径直去了主院,向秦玉娥“请安”。
秦玉娥正坐在暖阁里,对着窗棂下的一盆开得正好的水仙出神。听闻通报,她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沈云裳身上,带着一种审度的意味。
“起来吧。”她的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委屈你了。老爷查了这些日子,那指证染墨的婆子前言不搭后语,贾忠那边也问不出个子丑寅卯,那簪子……许是哪个手脚不干净的奴才趁机作乱,已然处置了。既然与你无干,日后便安心待着,莫要多想。”
一番话,轻描淡写,便将一场险些置她于死地的风波,归结于“奴才作乱”。染墨的死,更是提都未提,仿佛那丫头的性命,如同被风吹灭的烛火,无足轻重。
沈云裳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温顺模样,微微屈膝:“谢夫人明鉴。奴婢谨记夫人教诲。” 她低垂的眼睫掩去了眸底一闪而过的寒光。处置了?处置了谁?是那个“手脚不干净”的替死鬼,还是……她知道,秦玉娥这是在维稳,在贾世清没有明确表态、且缺乏铁证的情况下,迅速平息事端,维持后宅表面的平静。至于真相如何,只要不危及她主母的地位和贾府的大局,她并不关心。
从主院出来,沈云裳并未回锦瑟院,而是转向去了府中偏僻处的后园。那里有一处临水的敞轩,平日少有人至。她需要理清思绪,也需要……验证一些事情。
冬日的园子一片凋零,荷塘残梗寥落,假山石冷硬。她走到水边,看着自己消瘦的倒影在水中微微晃动。袖中,那小块灶糖和两张纸条硬硬地硌着她,提醒着她那七日并非全然绝望。
“匣子…江南…”染墨的呓语,刘婆子的冒险报信,陆月柔的急切陷害,贾忠的可疑……这些线索都隐隐指向那只来自江南商人的紫檀木匣。那匣子里,定然藏着关乎某人重大利益的秘密,或许与贾世清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有关,或许……与库房大火真正要掩盖的东西有关。
正凝神间,一阵环佩叮咚之声伴随着娇笑由远及近。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云裳妹妹。这刚放出来,就迫不及待来园子里散心了?也是,关了这些天,是该透透气。” 陆月柔扶着丫鬟翠珠的手,袅袅婷婷地走来。她穿着一身簇新的玫红锦缎袄裙,领口围着雪白的狐裘,发髻上珠翠环绕,光彩照人,与沈云裳的素净形成鲜明对比。她脸上带着惯有的、无懈可击的娇媚笑容,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细细密密地扎在沈云裳身上。
沈云裳转过身,平静地看着她,并未因她的挑衅而动怒,只淡淡道:“陆姨娘安好。”
陆月柔走到她近前,用团扇掩着唇,目光扫过沈云裳空荡荡的发髻和素淡的衣着,眼底闪过一丝得意,语气却故作惋惜:“妹妹真是清减了不少。说起来,也是无妄之灾,谁能想到那起子黑心肝的奴才,竟敢如此攀诬主子?还好老爷夫人明察秋毫,还了妹妹清白。只是……可惜了染墨那丫头,年纪轻轻的,唉……”她叹了口气,拿绣帕按了按并不可见的眼泪。
沈云裳心中刺痛,面上却不动声色:“劳陆姨娘挂心。是非曲直,天知地知。染墨福薄,奴婢只盼她来世投个好胎,莫再入这深深庭院。” 她语带双关,目光清凌凌地直视陆月柔。
陆月柔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笑容微僵,随即又扬起:“妹妹说得是。这府里啊,有时候就是这样,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不过妹妹经此一事,想必也更明白了,在这府里,安分守己才是根本,有些不该碰的,不该问的,还是远远避开的好,免得……再惹祸上身。” 她话中的威胁意味,毫不掩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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