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樽玉碎宴”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贾府仿佛一锅被持续加温的油,表面平静,内里却躁动不安。那场宴会,非但未能如贾世清所愿彻底敲打震慑住沈云裳与宋青书,反而像是一根棍子搅动了池底沉渣,让某些潜藏的矛盾与欲望更加清晰地浮泛上来。
贾世清对沈云裳的态度变得愈发微妙难测。他依旧会赏赐她一些绫罗绸缎、珠宝首饰,甚至偶尔在众人面前表现出几分“宠爱”,但那眼神深处,总藏着一丝审视与猜忌,仿佛在评估一件价值不菲却又可能暗藏风险的古董。他不再轻易踏足锦瑟院,却也绝不允许她脱离自己的掌控。沈云裳清晰地感受到那无形的绳索,正一点点收紧。
陆月柔被禁足一月,虽未能亲临那日的宴会,但眼线早已将席间种种,尤其是沈云裳与宋青书之间那看似疏离、实则隐隐呼应的默契,添油加醋地传入了她的耳中。她气得砸碎了好几套名贵的茶具,对沈云裳的恨意更是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只待禁足期满,便要寻机报复。
而秦玉娥,则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只是她吩咐沈云裳协助打理庶务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从核对一些无关紧要的账目,到安排节下送往各府的礼单,看似信任,实则也是一种不动声色的观察与试探。沈云裳心知肚明,处理得愈发小心谨慎,滴水不漏。
就在这暗流涌动的当口,贾府忽然收到了来自京兆尹府上的一份烫金请柬。原来是京兆尹夫人的寿辰将至,府中欲办一场春日诗会,广邀京中才子佳人、名流富绅的女眷前往,名为“以文会友,共赏春光”,实则是官宦人家联络感情、展示家风乃至暗中相看姻亲的场合。
这等场合,贾府作为富甲一方的商贾,自然不愿错过攀附结交的机会。秦玉娥需坐镇府中,不便前往,这陪同女眷、代表贾府脸面的重任,便落在了几位姨娘身上。陆月柔尚在禁足,陈月柔性子浮躁,难登大雅之堂,算来算去,竟只有沈云裳,出身官家,知书达理,容貌气度皆是不凡,是最合适的人选。
贾世清对此不置可否,只吩咐秦玉娥好生打点,莫要失了贾府的体面。秦玉娥便拨了两个伶俐的丫鬟并一个稳重的嬷嬷跟着沈云裳,又开了库房,取了几套头面衣裳并不少金银锞子以备打赏。
出发那日,沈云裳拣了一身藕荷色暗纹绫缎袄裙,梳了雅致的堕马髻,只簪一支素银点翠海棠簪并几朵小巧的珍珠珠花,淡扫蛾眉,薄施脂粉,既不失礼数,又不至于过于张扬。她深知这等场合,看似风雅,实则步步惊心,一言一行皆在他人眼中,稍有不慎,便会沦为笑柄,甚至给贾府带来麻烦。
京兆尹府邸自是气象非凡,朱门高耸,庭院深深。诗会设在后花园的流杯亭畔,曲水流觞,奇花竞放,衣香鬓影,环佩叮咚。到场的多是官家小姐、豪门贵妇,个个珠光宝气,谈笑风生,眼神交汇间,满是无声的较量与评估。
沈云裳的出现,引来不少侧目。她容貌本就出众,加之那份与周遭浮华略显疏离的清冷气质,在姹紫嫣红中,反倒格外引人注目。有知晓她身份的,不免低声议论几句,目光中带着些许好奇与不易察觉的轻蔑。
她只作不知,由引路丫鬟带着,向京兆尹夫人行了礼,献上寿礼,便安静地寻了一处靠水的位置坐下,默默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诗会很快开始。主持的是京兆尹家一位颇负才名的庶出小姐,出的题目倒也风雅,乃是“咏春”,不限韵脚,不拘诗词。
一时间,亭畔才女们或凝神思索,或挥毫泼墨,或低声吟哦。有作出佳句的,便引来一片赞誉;有江郎才尽的,则面露窘迫。气氛看似融洽,实则暗藏竞争。
沈云裳本不欲出头,只打算随意作一首应景的诗敷衍过去。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一位与陆月柔交好、父亲是五品武官的李小姐,早已得了陆月柔暗中嘱托,要她好好“关照”沈云裳。她见沈云裳一直沉默,便娇笑着开口:“早听闻贾府沈姨娘才情不凡,昔日一曲琴音动四座,今日这咏春之题,想必更是不在话下。何不让我等开开眼界?”
这话将沈云裳瞬间推到了风口浪尖。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有期待的,有看热闹的,更有等着她出丑的。
沈云裳心中微沉,知道避无可避。她缓缓起身,对那李小姐微微颔首:“李小姐过奖了,妾身才疏学浅,不敢献丑。”
“姨娘何必过谦?”李小姐不依不饶,“莫非是瞧不起我等,不愿赐教?” 这话已是带着几分咄咄逼人。
京兆尹夫人也笑着看了过来:“早就听闻贾府这位姨娘与众不同,沈姨娘便莫要推辞了,也让咱们领略一番商贾之家女眷的风采。” 这话听着客气,实则将贾府定位在“商贾之家”,隐隐带着阶层分野的意味。
沈云裳知道,此刻若再推辞,不仅自己颜面扫地,连带着贾府也要被人看轻。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亭外潺潺流水与灼灼繁花,心中蓦地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这满园春色,这锦绣堆砌,与她内心的孤寂苍凉,何其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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