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早已备好的书案前,铺开宣纸,研墨润笔。动作从容不迫,姿态优雅。
片刻后,她提笔蘸墨,手腕悬空,略一沉吟,便落笔如飞。不再是平日里簪花小楷的秀雅,而是带了几分行草的洒脱与力道。
《春殇》
紫陌芳菲竞物华,朱门弦管乱栖鸦。
东风不解离人恨,犹送杨花入妾家。
墨池暗涌千寻浪,剑影寒生一缕霞。
莫道春深恩宠重,明朝风雨葬残花。
诗句一气呵成,字迹清峻中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锋芒。
诗成,满场先是寂静,随即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吸气声和低低的议论声。
这哪里是寻常的“咏春”?这分明是借春景抒块垒,泄孤愤!“紫陌朱门”道尽富贵浮华,“乱栖鸦”暗喻喧嚣中的孤寂;“东风不解离人恨”诉说着身不由己的飘零之苦;“杨花入妾家”更是直指自身处境,带着无尽的幽怨与无奈。而“墨池暗涌千寻浪,剑影寒生一缕霞”两句,气势陡然一转,墨池似有惊涛骇浪,笔锋如剑,寒光乍现,将那深埋心底的不屈与锐利,展现得淋漓尽致!最后两句“莫道春深恩宠重,明朝风雨葬残花”,更是充满了对眼前繁华易逝、命运无常的清醒认知与悲凉预警。
这诗,格律工整,用典含蓄,意境深远,更难得的是其中蕴含的真切情感与不凡气度,瞬间将前面那些吟风弄月、堆砌辞藻的诗词比了下去。
京兆尹夫人拿着诗笺,反复看了两遍,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化为复杂的赞赏:“好诗!沈姨娘果然才情过人,此诗……立意新颖,感慨深沉,非寻常闺阁之作可比。”
在场不乏真正懂诗之人,也纷纷点头称许。那李小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再也说不出话来。
沈云裳微微屈膝:“夫人谬赞,妾身信笔涂鸦,贻笑大方了。” 她语气平静,仿佛刚才那首石破天惊的诗并非出自她手。
经此一役,沈云裳“才女”之名不胫而走。诗会后半程,竟有不少官家小姐主动前来与她交谈,言语间多了几分真正的尊重。然而,沈云裳并未被这突如其来的风光冲昏头脑。她清晰地感受到,在那些赞赏的目光背后,有几道来自身份更高的权贵女眷的眼神,带着明显的审视、忌惮,甚至……嫉恨。
尤其是一位坐在京兆尹夫人下首、身着杏黄宫装、气质高傲的年轻女子,据说是某位郡王府的郡主,自她诗成后,那目光便如同冰冷的刀子,在她身上刮了几遍。沈云裳后来才隐约听闻,这位郡主素来自负诗才,今日原本是想借诗会拔得头筹,却没想被一个商贾之妾抢了风头。
“墨池剑影笔如刀”。沈云裳借诗文抒发了胸中块垒,展露了锋芒,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刃,割开了虚伪的平静。然而,这锋芒也刺痛了某些权贵的眼睛。她凭借才华为自己赢得了一时尊重,却也埋下了更深的祸根。
回府的马车上,沈云裳疲惫地靠在车壁上,闭上眼。今日看似是她赢了,但她知道,自己将那点不甘与锐利暴露于人前,在贾世清那里,在那些被她“压了群芳”的权贵眼中,自己已然成了一个需要更加小心防范、甚至可能除之而后快的“异数”。
车窗外的春光正好,她却只觉得寒意森森。那“笔如刀”的,又何尝不是这世道无形的人言与权势?她握紧了袖中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前方的路,因着这才名,或许会多一丝微光,但也必定会更加荆棘密布,危机四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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