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语道:“六月债,还得快。”沈云裳尚未完全品味透那“锦上添花”的喧嚣余韵,命运的急转直下,便已如腊月的冰水,兜头浇来,其寒刺骨,其速,令人猝不及防。
事情的起因,是一道突如其来的弹劾。都察院一位素以刚直(抑或是被人当枪使)闻名的御史,于大朝之上,呈上密奏,参劾吏部文选司郎中沈文彬“鬻官卖爵、贪墨受贿、结党营私”,并言之凿凿,称其与工部侍郎贾世清过往甚密,多有不当钱财往来,更指其利用职权,在即将进行的官员铨选中,为特定人选大开方便之门。奏折中虽未明指“特定人选”为谁,但字里行间,无不暗示与贾侍郎及其背后派系相关。
消息传开,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溅入冷水,整个京城为之哗然。
前一刻,沈云裳还是各家宴席上最耀眼的明珠,是贵妇千金们争相结交的手帕交,是皇室郡主青眼有加的闺中密友。下一刻,沈府门前车马绝迹,那些昨日还殷殷递来的描金请柬,仿佛一夜之间被风吹散,再无踪影。
起初几日,沈府内外尚能维持平静。沈文彬强作镇定,声称“清者自清”,断定此乃政敌构陷,圣上明察秋毫,必会还他清白。沈云裳心中虽因那“贾世清”三字而掀起惊涛骇浪,暗室密谋的阴影瞬间化为实质的利刃悬于头顶,但见父亲如此,也只能按下不安,协助母亲打理内宅,安抚仆役。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弹劾之事并未如沈文彬所愿悄然平息,反而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愈演愈烈。都察院接连又有几道奏折跟上,虽未再提贾世清之名,却将“鬻官卖爵”的罪名坐得更实,甚至抛出了几桩看似确凿的“证据”——几封语焉不详却意有所指的书信副本,以及几名“证人”的模糊供词。
风向,开始变了。
第一个表现出异样的,是英国公府。就在弹劾风波起的第五日,英国公夫人原本下帖邀沈云裳过府鉴赏新得的一幅古画。时辰将至,沈云裳已梳妆妥当,却等来了国公府管家婆子一张满是歉然却难掩疏离的脸。
“实在对不住沈姑娘,我家夫人早起忽感风寒,头疼得厉害,今日的赏画之约,只得作罢了。夫人说,待她身子爽利了,再下帖请姑娘过府一叙。”那婆子话说得客气,眼神却飘忽不定,放下几盒寻常的探病补品,便匆匆离去,仿佛多待一刻便会沾染晦气。
沈云裳站在花厅中,看着那几盒与往日收到的珍玩玉器不可同日而语的补品,心中一片冰凉。英国公夫人身子骨一向硬朗,这“风寒”,来得真是时候。她什么也没说,只命侍书将东西收下,转身回了闺房。
紧接着,是那些昔日与她“契若金兰”的手帕交。吏部侍郎千金李静姝,原本约好三日后同去城外慈恩寺上香祈福,却派了个小丫鬟送来一封信。信写得依旧亲热,只说家中祖母突然要带她去探望外省的姨母,需得离京一段时日,归期未定,上香之约只能遗憾取消,末尾还缀着“望姐姐勿怪,盼早日重逢”的字样。
沈云裳捏着那封信,指尖微微发白。李静姝的祖母年事已高,早已多年不出远门,更别提什么外省的姨母。这借口,寻得拙劣。
翰林院学士之女周文萱,倒是没有来信取消约定,因为她根本再无只言片语传来。仿佛沈云裳这个人,从未在她的交际圈中存在过。
更令人心寒的是长乐郡主。起初两日,郡主还派人送来过问候的便笺,言辞间颇为关切,让她宽心。但自都察院第二轮弹劾奏折呈上后,郡主的消息也断了。沈云裳曾试图递帖子求见,帖子却如石沉大海。后来,还是从一个与王府有些瓜葛的远房亲戚那里隐约听闻,王妃娘娘因郡主与“待罪官员之女”过往甚密,大为光火,已将郡主禁足府中,严令其不得再与沈家有任何往来。
昔日门庭若市的沈府,如今真正是“门可罗雀”。只有一些与沈家利益捆绑极深、暂时无法抽身的下级官员,还会硬着头皮上门探问,但也是来去匆匆,神色惶惶,说些不着边际的安慰话,不敢多做停留。
这期间,唯一让沈云裳感到一丝暖意的,是宋青书。这位沉默寡言的世交之子,在风波乍起时,便不顾家人劝阻,亲自上门探望。他话不多,只对沈文彬道:“世伯,清者自清,但亦需早做打算。若有需小侄奔走之处,万死不辞。”又私下找到沈云裳,递给她一个小包裹,低声道:“云裳妹妹,这里面是一些散碎银两和几张小额银票,你收好,以备不时之需。狱中……或许用得上。”
他竟已想到了“狱中”二字!沈云裳心头一震,抬眼看他。宋青书的目光依旧沉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空泛地安慰,而是直接预见到了最坏的可能,并给出了最实际的帮助。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在此刻显得如此珍贵。
然而,宋青书的力量终究有限。他的家族虽也是官身,但地位不显,在此等风波中,能自保已属不易,根本无法施加更多影响。他的到来,如同无边暗夜中一簇微弱的萤火,虽带来片刻光明,却无法驱散那浓得化不开的寒意。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浮世金钗录请大家收藏:(m.20xs.org)浮世金钗录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