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将尽，金陵城迎来入冬后最大的一场雪。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不过一夜功夫，就将沈府的亭台楼阁染成一片素白。
沈云裳披着厚厚的貂裘，独自站在廊下看雪。明日就是宋家正式上门提亲的日子，可她心中却没有待嫁女儿应有的欢喜，反而像这被冰雪覆盖的庭院一般，透着刺骨的寒意。
“姐姐，外面这样冷，怎么站在风口里？”云柔捧着暖手炉走来，将炉子塞到云裳手中，又为她拢了拢裘衣的领口。
云裳回头，望着妹妹娇艳如花的脸庞，勉强笑了笑：“屋里闷得慌，出来透透气。”
云柔眨着明亮的眼睛，压低声音：“姐姐是在为明天的亲事烦恼吗？宋公子待你一片真心，这半年来若不是他多方奔走，父亲也不会这么容易脱险。你们两情相悦，如今终成眷属，该高兴才是。”
云裳望着庭院中那株被积雪压弯的红梅，轻声道：“两情相悦...这世间，有多少婚事是真正因为两情相悦？”
云柔不解：“姐姐难道不喜欢宋公子？”
喜欢吗？云裳在心中问自己。若非喜欢，为何在宋青书为她挡下那匹惊马时，她会心惊胆战？为何在他为她父亲奔走时，她会心生感激？为何在他表明心迹时，她会面红耳赤？
可这份喜欢，在家族责任与时局变幻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如此不堪一击。
“喜欢与否，有时并不重要。”云裳轻叹一声，“云柔，你还小，不懂这世间有太多身不由己。”
云柔撅起嘴：“我怎会不懂？不就是因为父亲刚复职，朝中局势未稳，姐姐担心这桩婚事会被人说成是沈家攀附宋国公府吗？”
云裳惊讶地看向妹妹，没想到一向天真的云柔竟能看透这一层。
“这是一方面。”云裳拉着妹妹的手在廊凳上坐下，“更重要的是，如今九王爷余党未清，宋国公府在朝中树大招风。我们沈家刚脱险境，若与宋家联姻，难免卷入更深的党派之争。”
云柔似懂非懂：“可宋公子对姐姐是真心的呀！这半年来，他不顾家族反对，为父亲奔走，这份情意难道还不足以让姐姐放下这些顾虑吗？”
云裳苦笑着摇头。正是因为这半年来经历了太多，她才更加明白，在这金陵城中，真情往往是最奢侈也最不可靠的东西。今日的海誓山盟，也许明日就会在利益面前土崩瓦解。
她不禁想起贾世清。曾几何时，那个少年也曾在她窗前立下誓言，说今生非她不娶。可当沈家落难，在家族利益与婚约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人心善变，很多时候，不是人想要变，而是时局逼得人不得不变。
“姐姐，”云柔轻声问，“若你拒绝了宋公子，将来不会后悔吗？”
云裳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看着它在掌心慢慢融化，最终消失不见。
次日清晨，沈府上下早早开始忙碌。虽说是提亲，但宋国公府何等门第，礼仪规矩半点马虎不得。沈渊特地告假一日，在家中等候。
云裳坐在镜前，任由丫鬟为她梳妆。镜中的少女眉目如画，却掩不住眼底的忧虑。
“小姐今日真美。”翠儿为她插上一支碧玉簪，轻声赞叹。
云裳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想起半年前，她也是这样坐在镜前，满心欢喜地准备与贾世清同游灯会。那时的她，何曾想过不久后沈家就会遭遇大难，她又会从一个不谙世事的闺阁少女，变成今日这个步步为营的沈家女儿？
“小姐，老爷请你去前厅。”管家沈福在门外通报。
云裳深吸一口气，起身整理衣装。该来的总会来，既然无法逃避，就只能坦然面对。
前厅中，宋国公和夫人端坐客位，宋青书站在父母身后，一身墨蓝色锦袍，衬得他面如冠玉，英挺不凡。见云裳进来，他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沈渊见女儿到来，温声道：“云裳，宋国公和夫人今日前来，是为宋公子提亲。婚姻大事，为父想听听你的意思。”
一时间，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云裳身上。她感到喉咙发紧，手心渗出细密的汗珠。
按照常理，她应该羞涩地低头，由父亲做主。但经历了这许多，她已不再是那个任凭命运摆布的深闺女子。
“承蒙宋公子厚爱，云裳感激不尽。”她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平静，“只是父亲刚脱险境，身体未愈，云裳作为长女，理当留在父亲身边尽孝。且沈家如今处境微妙，此时议亲，恐引人非议。云裳不敢因一己之私，连累家族声誉。”
厅内一片寂静。宋青书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宋国公夫人微微蹙眉，显然对云裳的回应感到意外。宋国公则捋须不语，目光在云裳和沈渊之间来回打量。
沈渊轻咳一声，打破了尴尬的沉默：“小女自幼丧母，被老夫娇惯坏了，说话不知轻重，还望国公与夫人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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