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钟在晨风中震荡,林晏攥紧袖中那枚泥兔子。裂缝里藏着更深的谜题:老狱卒递密信时尾指缺失的伤痕,与三年前毒杀案死囚的特征完全重合。
七
诏狱外的青石板路被晨露浸得发亮,林晏踩着水洼里的倒影前行。官道两侧的榆钱树正飘着细雪般的白絮,几片沾在他未修剪的鬓角。婉娘默默伸手替他拂去,这个动作让她腕间旧伤暴露在日光下——那是三日前为闯宫门叩阍,被禁军弓弩擦过的痕迹。
“沈大人的车驾在前头候着。”婉娘突然捏紧他的袖口,指节泛出青白。
林晏抬眼望见榆荫下停着的青帷马车,沈愈独臂撩开车帘,眼底沉淀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当年在翰林院争辩漕运新政时,这人总爱用左手执朱笔批注,如今空荡的袖管却像某种谶语。
“陈砚书今晨咬舌了。”沈愈递来温在怀里的参汤时,袖口散出止血散的味道,“他留了句话给你。”
林晏摩挲着陶碗边缘的裂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问:“什么?”
“说当年书院后山的桃树,其实从没结过果。”
参汤的苦味猛地涌上喉头。林晏想起十八岁那个盛夏,陈砚书爬树摘桃摔折了腿,他背着人跑二十里地求医。郎中取出断骨时,少年咬着他肩头含糊地说:“来年定要请怀瑾吃最甜的桃。”
后来他们金榜题名,后来他们宦海浮沉,后来陈砚书娶了程祭酒的侄女。有次宫宴醉酒,新婚的陈大人抱着他哭诉:“那桃树早被雷劈焦了,我每年偷偷换新枝骗你...”
八
御史衙门的铜獬豸蒙着薄尘。
林晏踏进值房时,属官们垂手立成两排木偶。他注意到西北角书架后有道身影倏地闪避——那是程慕白,如今该称陈慕白,过继给陈砚书做嗣子的新科状元。少年官袍下露出半截孝服,苍白的脸上凝着与他年龄不符的沉郁。
“下官已整理好卷宗。”程慕白呈上文书时,指尖在“通敌案”三字上停留良久。林晏翻开证物册,看见自己当年批注的《策论衡鉴》被朱笔圈出数处,旁批写着“暗讽圣听”四字,字迹与陈砚书奏折上的完全相同。
窗外忽然传来乌鸦啼鸣,程慕白浑身剧颤。这个反应让林晏想起狱中那夜,老狱卒说起程家灭门案时,也曾有夜枭掠过诏狱天窗。
九
婉娘在后堂煮茶时打碎了雨过天青盏。
她蹲身拾瓷片的动作格外缓慢,直到林晏扶起她,才发觉妻子掌心深深嵌着半枚青铜钥匙。钥匙纹样奇特,柄部刻着西域商队常见的驼铃图样——这正是三年前陈砚书奉命稽查的走私案信物。
“今早程公子塞给我的。”婉娘呼吸间带着薄怒,“他说陈大人临终前反复念叨‘茶马古道’。”
林晏突然想起某个被遗忘的深夜。那时他刚升任御史中丞,陈砚书提着羊角灯来访,袖袋里落出张绘着塞外路线的舆图。当时只当是兵部公务,如今看来,那夜挚友眼里的血丝,或许并非因为校勘典籍熬了通宵。
十
沈愈的密函在二更天送至书房。
素笺上寥寥数语:“程慕白乃安西都护遗孤,其父死于盐铁走私。”随信附来的还有半块鎏金符节,断裂处能拼合出完整的虎纹——这正是林晏当年在江南道追查的赃物。
烛芯爆响时,林晏听见梁上传来极轻的足音。他吹熄灯盏隐匿在屏风后,目睹程慕白如夜枭般翻窗而入。少年在黑暗中准确摸到暗格,取走符节时落下封血书。
“陈世伯嘱托:虎纹符节可调安西残部。”血字在月光下渐渐显形,“望林叔父护慕白出关。”
十一
五鼓时分,刑部大牢燃起冲天火光。
林晏赶到时,只见陈砚书的囚室已烧成焦炭。仵作从灰烬里拾出半枚熔化的金印,印纽竟雕着突厥皇族的狼头纹。闻讯而来的程慕白突然夺过金印,扯开衣襟露出胸前狰狞的狼形刺青。
“我父本是突厥王子。”少年笑声凄厉,“陈大人为夺兵权,当年在赤谷城...”
他的话被破空而来的弩箭截断。林晏扑过去时,看见箭翎刻着北衙禁军的标记。程慕白最后塞给他染血的符节,瞳孔里映出黎明前最浓的黑暗。
十二
五日后朝会,林晏捧着证物立在丹墀。
金銮殿的蟠龙柱投下纵横交错的影子,恍若巨大的牢笼。当他展开那幅绘着塞外路线的舆图时,满朝文武的抽气声如潮水涌起。地图背面用密写药水显出的,竟是圣上御笔批红的茶马贸易特许状。
“陈砚书罪该万死!”龙座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林晏叩首时瞥见沈愈微不可察的摇头。他忽然明白,这场丹心真伪的博弈里,从来不止黑白两色。就像程慕白胸前的刺青,既是胡虏印记,也是复仇的火焰。
十三
暮春细雨淋湿新坟时,林晏独自站在陈砚书衣冠冢前。
墓碑没有刻铭文,就像他们之间说不清的恩怨。他想起最后那夜狱中,陈砚书被拖走前突然吟唱《诗经》里的句子:“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浮世金钗录请大家收藏:(m.20xs.org)浮世金钗录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