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意儿……”她低低地、无声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唇齿间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腥甜气,是强忍着没有吐出的心头血。
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三年前,她还是沈府那个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一步的庶女。嫡母苛刻,姐妹排挤,父亲眼中从未有过她这个女儿的存在。直到宫宴那日,她因缘际会,在一场意外中“救”了当时还是亲王的萧衍。其实那算什么救?不过是阴差阳错,替他挡下了一杯不慎泼来的酒水。
可他却就此记住了她。
后来他登基为帝,力排众议,将她一个五品官家的庶女,直接纳入宫中,册为贵人。一路荣宠,晋位,直至贵妃。他曾握着她的手,在御花园的漫天繁星下对她说:“娇娇,朕在这世上,看似拥有一切,实则孤家寡人。唯有在你这里,朕才觉得,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是个被爱着的男人。”
那时,他眼中的真诚,几乎要将她融化。她信了,全心全意地信了。她以为自己是不同的,是穿透他帝王冰冷外壳的那束独一无二的光。她交付了所有的真心,收敛起所有的锋芒,努力学着做一个配得上他、不给他添麻烦的妃子。甚至,在他带来柳轻烟时,那锥心刺骨的痛楚,也被她强行压下,用“贤德”二字包装起来,亲手为他调教替身。
她以为这是爱,是牺牲,是成全。
却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笑话!
“呵呵……”一声极轻的、破碎的笑声从她喉间溢出,在空旷的殿内显得格外瘆人。笑着笑着,眼角却是一片干涩,流不出一滴眼泪。哀莫大于心死,原来心死之后,连悲伤都是奢侈的。
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云袖回来了。
“娘娘,”云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梅花糕送去了。寻芳阁那边……柳姑娘亲自出来谢的恩,说多谢娘娘挂念,她……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
四个字,像四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沈未曦的耳中。她甚至可以想象出,柳轻烟说这话时,那副带着少女娇羞与即将为人母的、隐秘的炫耀神情。而那副神情,是建立在她的尸骨之上!
“嗯。”沈未曦只应了一个字,声音听不出喜怒。“张院判那边呢?”
“已经传过话了。张院判说,明日一早便来给娘娘请脉。”
“明日一早……”沈未曦重复了一遍,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再次浮现。“很好。”
她需要张院判的“平安脉”,更需要他带来的那样“东西”。太医院掌管宫廷用药,各类药材储备齐全,其中自然也包括一些……性烈之物。张院判家中的把柄,便是打开这座宝库的钥匙。她不需要张院判亲自下毒,那太容易查证,会连累太多人。她只需要他“无意中”让她接触到某样东西,或者,在她“需要”某些特殊药材“安神”时,行个方便。
毕竟,一个“心绪不宁,夜不能寐”的贵妃,用些药性猛烈的方子,也是情有可原的,不是吗?
至于那杯最终要呈给萧衍的毒酒……她会亲自来调。用她这三年来,在他身边学会的、所有关于品味与鉴赏的知识,选最醇香的美酒,调配出最致命的滋味。他既喜爱她温顺乖巧,她便将这“乖巧”践行到最后一刻,亲自为他斟满这杯绝命酒。
同归于尽。
这个念头一旦清晰,心中那片荒芜的焦土,反而奇异地生出了一丝平静。既然生不能同衾,那便死同穴吧。将这浮华虚伪的宫阙,变成他们巨大的陵墓。让后世史书在记载这位年轻帝王的丰功伟绩(如果他还有的话)时,不得不添上这浓墨重彩的、充满香艳与阴谋的一笔——与他亲手逼死的贵妃,共赴黄泉。
这,或许是她能给他的,最后的、也是最深刻的“警醒”。
夜色渐深,更漏声遥遥传来,滴答,滴答,敲打着寂寥的宫殿,也敲打着沈未曦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她没有就寝,而是走到了寝殿内侧的一间小暖阁里。这里不似外殿奢华,却摆放着许多她旧日的物件,有未出阁时写的诗词,有初入宫时绣的帕子,还有……萧衍早年送给她的那些不值钱却充满心意的小玩意儿,一枚草编的蚱蜢,一块奇特的鹅卵石,几本他亲手批注的诗集。
那时,他还是亲王,权势未稳,却能抽出时间,带她去看京郊的烟火,去逛夜晚的集市,像一对最寻常的夫妻。
沈未曦拿起那枚草蚱蜢,编织的草叶早已干枯发黄,稍一用力便会碎裂。就像他们之间那点可怜的、真实的过往,早已在权力的侵蚀和帝王的薄情中,风化殆尽。
她轻轻放下蚱蜢,又从诗集里抽出一张夹着的、压平的干花。是并蒂莲。
他曾说:“娇娇,朕与你就如这并蒂莲,同气连枝,生死相依。”
生死相依……
沈未曦指尖用力,那干枯脆弱的花瓣瞬间在她指间化为齑粉,纷纷扬扬地落下。
谎言!全是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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