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快走,我们自家都难熬,哪有余粮养闲人!”
一句句冰冷的话语,比这风雪更刺骨。
绝望,如同这漫天的冰雪,一点点将她淹没。手脚早已冻得麻木,失去了知觉,只是凭着求生的本能,机械地向前挪动。腹中饥饿如同火烧,那几钱碎银,她紧紧攥着,却不敢轻易花用,在这偌大的金陵城,这点银子,能支撑几日?
她蜷缩在一处富户人家院墙拐角的背风处,这里稍微能避开一点直面而来的狂风。她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埋进去,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牙齿磕碰的声音,在风雪的呜咽中,微不可闻,却又清晰地震动着她的耳膜。
太冷了……冷得像是要把灵魂都冻僵。
就在这时,她恍惚间,又想起了春蚕娘咽气前的那个夜晚。
织坊里灯火昏黄,药味和丝线的腥气混合在一起。春蚕娘咳着血,死死攥着她的手,那双浑浊的老眼回光返照般亮得骇人,盯着她,一字一句,像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话语刻进她的骨头里:
“染秋……丫头……你记住……记牢了……”
“朱门里头……那暖和气儿……那酒肉的香……那锦缎的光……”
“都是……都是靠咱们这些人的骨头……一把一把……填进那看不见的灶膛里……烧……烧出来的……”
当时她听得懵懂,只是被春蚕娘那狰狞又悲凉的神情吓住了,一个劲地流泪点头。
此刻,在这彻骨的寒冷和濒死的绝望中,这句话,如同一道撕裂夜空的闪电,猛地劈开了她所有的迷茫和浑噩!
是了!
朱门里的暖和,是靠骨头烧出来的!
春蚕娘的骨头,已经被烧尽了,化作了那匹华美的、最终也被焚毁的云锦,化作了沈青萝往上爬的阶梯,也化作了反噬其身的诅咒!
而现在,轮到她染秋了吗?她这根微不足道的、小小的骨头,也要被这冰冷的世道,被那朱门里的冷漠,当做柴薪,丢弃在这风雪里,无声无息地冻毙、朽烂了吗?
不!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猛地从她几乎冻僵的身体里涌出!
她不能死在这里!不能像一条野狗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场大雪里!春蚕嬷嬷的话,不能只变成一句无谓的遗言!她得活下去!哪怕像野草一样卑微,也要活下去!她要看着!看着那些靠着烧别人骨头取暖的人,会不会真的有报应!看着那看似坚固的朱门,是不是真的永远不会倒塌!
她挣扎着,用几乎冻僵的手脚,支撑着墙壁,一点点站了起来。目光重新投向风雪弥漫的长街,那眼神里,不再全是茫然和绝望,而是燃起了一点微弱却顽强的、属于求生者的火焰。
她记得,城南靠近城墙根的地方,似乎有一处废弃的土地庙。或许,那里可以暂时躲避一下这要命的风雪。
她重新迈开脚步,比之前更加坚定,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踉跄而去。
风雪依旧,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
在她艰难前行的路上,并非空无一人。
越往城南走,景象愈发凄惨。低矮破败的茅草屋被积雪压得摇摇欲坠,有些甚至连屋顶都被掀翻了。衣衫褴褛的乞丐蜷缩在断壁残垣下,身体早已僵硬,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成了这雪景的一部分,无人问津。偶尔有活着的,也是面黄肌瘦,眼神空洞,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如同风中的残烛。
“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孩子……我的孩子……快不行了……”
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哀求声,被风撕扯得破碎,散落在雪地里,很快便被新的雪片覆盖。
有一处倒塌了半边的窝棚前,一个妇人抱着一个襁褓,跪在雪地里,朝着过往(虽然并无什么人过往)的方向,不停地磕头,额头上已经磕出了血,混合着雪水,冻成了暗红色的冰碴。她怀里的孩子,悄无声息,小脸青紫,早已没了气息。
染秋看着这一切,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这就是“路有冻死骨”。
活生生的,血淋淋的,就在这金陵城的天子脚下,在这场大雪里,无声无息地发生着。
而那一扇扇紧闭的朱门之后呢?
她仿佛能看到,沈府的膳厅里,炭火熊熊,觥筹交错,剩余的珍馐被随意撤下,倒入泔水桶;库房里,堆积着如山的绫罗绸缎,有些甚至从未上身;那些老爷、夫人、小姐们,为了一个镯子、一盒胭脂是否是新而斤斤计较……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小时候摇头晃脑背过的诗句,在此刻,有了最残酷、最真实的注脚。
谁人怜?谁能怜?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权势不仁,以贫贱为垫脚。
她染秋,和眼前这些冻饿而死的乞丐,和那个失去孩子、绝望磕头的妇人,和那无数在苦难中挣扎的蝼蚁,又有何区别?不过都是这世道这朱门眼中,可以随意消耗、可以随时丢弃的“骨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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