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扑向另一个,再一个……
没有。没有一个活口。
三千铁骑,随他出玉门时旌旗招展,誓言踏平敌巢的精锐,他一手带出来的兄弟,如今……只剩下他一个。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终于冲破了阻塞的喉咙,在这死寂的沙谷中凄厉地回荡,却显得如此微弱,瞬间便被更大的寂静所吞没。
他跪倒在沙地里,十指深深抠入滚烫的沙中,肩膀剧烈地颤抖着。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而此刻,何止是伤心?是信念的崩塌,是毕生荣耀的葬送,是如山重负瞬间压垮脊梁的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活了下来?
为什么是这黑沙暴?百年不遇的黑沙暴,为何偏偏在此刻,在此地,精准地降临到他的军队头上?
天意?这就是天意吗?
他不信!若是天要亡他,为何独留他一人?若这是对他的惩罚,为何要累及这三千忠心耿耿的儿郎!
一种比悲伤更沉重,比绝望更尖锐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疯狂滋长——那是疑窦,是不甘,是熊熊燃烧的愤怒之火。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漫长的一生。一道被拉得极长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投射到他面前的沙地上。
萧寒猛地抬头。
逆着那惨淡的阳光,他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那人穿着一身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烂戍边军服,满头白发在干燥的风中微微拂动,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风霜与岁月的痕迹,唯有一双眼睛,不像寻常老者那般浑浊,反而透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石头般的沉静与淡漠。
他手里提着一个陈旧的水囊,和一个用麻绳捆着的、同样破旧的包袱。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状若疯魔的萧寒,看着这片修罗场,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怜悯,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眼前的一切,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喝口水吧,将军。”老卒的声音沙哑,像砂纸摩擦着朽木,却奇异地穿透了这片死寂,清晰地传入萧寒耳中。
萧寒没有动,只是死死地盯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野兽般的警惕与残余的疯狂。他此刻看谁都像敌人,看谁都像这场悲剧的缔造者。
老卒也不催促,将水囊放在他脚边的沙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然后,他抬起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扫过这片惨烈的景象,最后,目光落回到萧寒脸上。
“将军,”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萧寒死寂的心湖,“这场沙暴,不是天灾。”
萧寒的身体猛地一震,瞳孔骤然收缩。
老卒迎着他难以置信的目光,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补完了后半句:
“是人祸啊。”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风声,远处沙粒滚动的细微声响,甚至自己心脏狂跳的搏动声,都消失了。萧寒的耳中,只反复回荡着那石破天惊的三个字——“是人祸”。
不是天灾?是人祸?
怎么可能?那接天连地、摧毁一切的黑沙暴,那煌煌然不可抗拒的自然伟力,怎么可能是人力所能引动?
荒谬!彻头彻尾的荒谬!
萧寒猛地站起身,尽管身体虚弱得晃了一下,但那股尸山血海里磨砺出的煞气,依旧如同出鞘的利剑,瞬间锁定了眼前的老卒。他一步踏前,几乎要揪住对方的衣领,声音因极度的震惊与愤怒而嘶哑变形:“你说什么?!老匹夫,你可知你在胡言乱语什么?!那是黑沙暴!百年不遇的黑沙暴!”
老卒面对他逼人的气势,佝偻的身躯纹丝未动,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闪烁。他只是平静地回望着萧寒,那目光深处,似乎还带着一丝……怜悯?
“将军,”老卒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老汉在这片‘漂移沙海’戍边,四十年了。”
他抬起干枯得像老树皮的手,指向四周那看似千篇一律、实则暗藏杀机的沙丘:“四十年,我看过的沙暴,比将军您打过的仗,只怕还要多些。”
“正常的沙暴,哪怕是黑沙暴,”老卒缓缓道,“起有起象,落有落踪。风有风路,沙有沙脉。气息浑浊,鸟兽先惊。云头垒垒,其色如铅。”他每说一句,萧寒的心就沉下去一分。这些征兆,他并非全然不知,只是当时军情紧急,斥候侦查的重点都在敌踪之上,加之此次沙暴来得实在太快、太猛、太不合常理……
“而昨日之暴,”老卒话锋一转,眼神锐利起来,“起时毫无征兆,如鬼魅骤临。风不成旋,沙不循流,暴烈集中,恰似……恰似一支毒箭,直射将军您的行军路线。”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被掩埋的尸体,声音低沉下去,“更别说,那风沙里,带着一股子……不该有的腥甜气。”
腥甜气?萧寒猛地回想起来,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似乎也隐约嗅到过一丝极其怪异的气味,只是当时情况危急,根本无暇细辨。如今被老卒点破,那模糊的记忆瞬间清晰起来,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寒意。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浮世金钗录请大家收藏:(m.20xs.org)浮世金钗录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