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入了秋,便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天是那种水洗过般的、高远的湛蓝,云絮又薄又淡,像美人随手抛下的轻纱。金明池畔的垂柳,叶子半黄半绿,风一过,簌簌地响,偶尔旋下几片,落在碧沉沉的湖水里,引得几尾锦鲤误以为是食饵,聚过来唼喋一番。各家园子里的菊花开得正盛,姚黄魏紫,墨荷绿云,争奇斗艳,那富贵风流之气,几乎要溢出墙头,弥漫在整个内城的空气里。
林府这几日,更是将这富贵风流演绎到了极致。
原因无他,府里的嫡出三小姐林薇,即将及笄。
及笄礼,对于高门贵女而言,是比生辰更紧要的大事。它意味着一个女子告别童稚,正式步入待嫁的年纪,是家族显赫、教养得宜的一次集中展示。林府上下,为着这场及笄礼,已忙碌了月余。从正堂的布置,到宴席的菜式,从宾客的名单,到小姐当日要穿的礼服、戴的首饰、行的礼节,无一不精,无一不苛。
林薇坐在自己绣楼的梳妆台前,任由几个手巧的丫鬟为她试戴一套新打的红宝石头面。赤金累丝的蝶恋花簪子,当中嵌着一颗指甲盖大小、光泽饱满的红宝石,旁边衬着细碎的米珠,颤巍巍的流苏垂下来,晃在她光洁的额前。镜子里的少女,眉眼精致,肌肤胜雪,被那华贵的金红一衬,更添了几分娇艳明媚。只是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却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倦怠,仿佛眼前这满室辉煌,都隔着一层看不真切的薄雾。
“小姐,您看这项圈,这宝石的成色,怕是宫里娘娘用的也不过如此了。”大丫鬟珊瑚拿起一个镶着更大颗红宝石的赤金项圈,喜滋滋地在她颈前比划。
林薇懒懒地瞥了一眼,那宝石光芒太盛,刺得她眼睛有些不舒服。“太重了,戴着累。”她轻轻推开。
“我的好小姐,及笄礼一辈子就这一次,再重也得忍着呀。”另一个丫鬟珍珠笑着劝道,“听说老太太特意开了库房,寻了这块压箱底的宝贝料子给您做礼服,太太又把陪嫁里最好的一套赤金头面拿了出来添妆,连宫里贤妃娘娘都赏了东西下来,这份体面,满上京城里也寻不出几家了。”
体面。是啊,体面。林薇垂下眼帘,看着自己染了蔻丹的指甲。林家需要这份体面,父亲在工部的侍郎位置上待了多年,听说近来有升迁的苗头,兄长们的前程,姐妹们的姻亲,整个家族的兴衰,似乎都系在这些锦绣堆砌的“体面”之上。她作为嫡女,享受了家族带来的尊荣,自然也要在需要的时候,成为这“体面”最光鲜的装饰。
只是,心里某个角落,总有些空落落的。前几日,隐约听到父亲和母亲在房里低声议论,说什么“北边不太平”,“萧家那小子……”,后面的话便听不清了。萧家……是那个如今已很少被人提起的、曾经也是勋贵之家的萧家吗?那个据说唯一剩下的子嗣,去了边关从军的萧寒?
这个名字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她平静的心湖,漾开一圈微澜,随即又沉了下去。边关,那是另一个世界,与这满园菊香、锦绣堆叠的上京,隔着千山万水。
她甩甩头,将那点莫名的思绪抛开,重新将目光投向镜中。镜中人,妆容完美,衣饰华贵,是一个符合所有人期待的、即将及笄的贵族少女。
“就这套吧。”她淡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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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府的及笄礼,设在三日后的吉时。
正堂早已布置得焕然一新。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四角立着鎏金仙鹤衔珠灯,虽在白天未曾点燃,也自有一番威严气象。正面设了香案,供奉着祖先牌位,两旁设了宾客的座次,按照品级高低,排列得一丝不苟。
巳时刚过,宾客便陆续到了。多是女眷,珠环翠绕,衣香鬓影。诰命夫人们穿着按品级的大妆,寻常官宦家的女眷也是绫罗绸缎,争奇斗艳。彼此见了面,自是笑语寒暄,互相夸赞着对方的气色、衣裳、首饰,目光却在不易察觉地打量着,衡量着彼此家族的权势、地位,以及是否有可资利用的关联。
林薇由全福夫人引着,缓步走入正堂。她穿着那身特意裁制的、以金线绣满缠枝芙蓉的大红礼服,头上戴着那套沉甸甸的红宝石头面,项圈、手镯、戒指,一应俱全。脸上施了脂粉,更显得眉眼如画,唇若涂朱。她微微垂着头,步履端庄,严格按照嬷嬷教导的礼仪,一步一顿,行走间环佩轻响,姿态优美得如同画中之人。
堂上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有赞叹,有羡慕,有审视,也有不易察觉的嫉妒。
“林夫人真是好福气,瞧这姑娘出落得,跟天仙似的。”
“可不是,听说性情也是一等一的温婉贤淑,不知将来谁家有这个福气求了去。”
“林侍郎前途正好,这嫡女的婚事,只怕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低低的议论声,如同细小的波纹,在宾客席间荡漾开。
林薇跪在蒲团上,听着赞者高声吟诵着祝词,那些古老而晦涩的句子,她其实并未完全听进心里。她能感受到那些落在身上的目光,灼热、探究,仿佛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即将被估价待售的稀世珍宝。母亲坐在主位上,脸上带着得体的、矜持的笑容,但眼神里却透着一丝紧张和期待。父亲今日特意告了假,穿着官服坐在一旁,面色沉静,但微微捻着胡须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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