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未歇,卷着昨日的尘灰与屈辱,仍在镇国公府破败的庭院里打着旋儿,呜咽不止。那碗从昔日仆役手中乞来的残羹,带来的并非饱足,而是一种更深、更彻骨的寒——那是尊严被彻底剥蚀后,裸露出的、血淋淋的现实。
柳氏蜷在榻上,一夜之间,仿佛又老了十岁。沈婉清侍立窗边,望着院中那棵枯死的老槐,枝桠狰狞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像极了命运无声的嘲弄。阿宝在睡梦中不时啜泣,小小的身子因寒冷和饥饿而蜷缩成一团。
死寂中,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濒死的宁静。声音来自府邸深处,那些曾经住着莺莺燕燕、承载着无数欢笑与争宠记忆的院落。
婆媳二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一片了然的灰败。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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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金丝雀的哀鸣:林姨娘的末路
最先闹起来的是西边最精致的“锦瑟院”。这里曾住着国公爷晚年最宠爱的林姨娘,一个以歌喉清越、身段柔软着称的扬州瘦马。当年她一曲《牡丹亭》,能让国公爷抛下正室夫人,连宿半月。那时,她院里的吃穿用度,比正经主子还要精细三分,丫鬟仆妇环绕,说一句话都带着蜜糖也似的娇嗔。
如今,锦瑟院门庭冷落,朱漆剥落。
林姨娘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水红绫袄,颜色已黯淡发白,却依旧保持着过往梳妆的一丝不苟,只是脂粉难掩眼角的细纹和脸上的惶急。她正死死拽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对着眼前一个面相精明的中年婆子,声音尖利:
“不行!这绝对不行!这是老爷当年赏我的赤金缠丝镶宝簪子!还有这对翡翠镯子,水头多足!就换这么几两散碎银子?你们‘恒昌当’也太黑心了!”
那婆子是京城“恒昌当铺”的朝奉娘子,见惯了豪门败落时的种种情状,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带着几分轻蔑的怜悯:“林娘子,话不是这么说。如今这光景,您这簪子、镯子,是好东西不假,可这式样过时了,宝石也不算顶顶极品。兵荒马乱的,谁还有闲钱置办这些?能给这个价,已是看在国公府往日的情面上了。您若不乐意,尽可去别家问问,只怕……连这个数都未必有呢。”
林姨娘气得浑身发抖,涂着丹蔻的指甲几乎掐进包袱布里。她想起当年,这支簪子是她生辰时,国公爷当着满堂宾客的面亲自为她簪上的,引来多少羡慕嫉妒的目光。那对镯子,更是她费尽心机,从一位落魄宗室女手中低价购得,不知在柳氏和其他姨娘面前炫耀过多少回。
如今,这些象征着她荣耀与宠爱的物件,竟变得如此廉价,如此……不堪。
“可是……可是这点银子,够做什么用?”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连租个像样的小院都不够……我还要生活,我还要……”
朝奉娘子皮笑肉不笑地道:“林娘子,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这京城,像您这样……出来的,可不是一家两家。能有几个钱傍身,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寻个营生,或是……找个依靠,才是正经。抱着这些死物,能当饭吃吗?”
“依靠”二字,说得暧昧不清,像一根针,扎破了林姨娘最后一点幻想。她曾是笼中的金丝雀,被精心喂养,早已失去了野外觅食的能力。离了这国公府,离了男人的供养,她竟不知该如何活下去。
最终,在现实的逼迫下,她颤抖着手,在当契上按了手印。看着朝奉娘子将那些曾经视若生命的珠宝随意收入匣中,扔给她一小袋轻飘飘的银子,林姨娘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晕厥。那不仅仅是珠宝,那是她青春、美貌、以及所有倚仗的具象化,如今,都烟消云散了。
她失魂落魄地抱着那袋银子,回到冷清的房间,看着镜中依旧美丽却难掩沧桑的脸,突然伏在妆台上,放声痛哭。哭声凄厉,充满了不甘与绝望。她知道,她这只金丝雀,飞出这牢笼,等待她的,很可能是更不堪的风雨,或是迅速的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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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解语花的凋零:苏姨娘的抉择
与林姨娘的激烈不同,住在“听雪轩”的苏姨娘,则显得异常平静。她曾是江南书香门第的旁支女子,因家道中落,被送入府中。她不以色侍人,却凭着一手好诗词和玲珑心思,成为国公爷的红颜知己,常与之品茗对弈,谈论书画,被戏称为“解语花”。
她的院落,向来清雅,此刻更是静得可怕。
苏姨娘已换上了一身半旧的青布棉裙,头上毫无饰物,只用一根素银簪子挽着发。她正在仔细地打包行李,不过并非金银细软,而是几本书稿,一方旧砚,几支秃笔,以及一些素净的衣物。
她的丫鬟墨竹,也是自小跟着她的,此刻红着眼圈,低声道:“姨娘,我们……我们真的要去投靠舅老爷家吗?听说……听说他们家也只是小门小户,而且舅夫人她……”
苏姨娘手下不停,神色淡然,仿佛早已看透:“墨竹,人情冷暖,自古皆然。舅母性子刻薄,我们寄人篱下,日子自然不会好过。但好歹,有片瓦遮头,有口粗茶淡饭。总好过留在这里,等着被发卖,或是沦落到更不堪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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