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丐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又看看那半块窝窝头,咽了口唾沫,却不敢接。
“吃吧。”沈清颜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温和。
小乞丐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噎得直伸脖子。
看着他这副模样,沈清颜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她想起了自己那尚且年幼,却不知流落何方的弟弟。同是天涯沦落人。她挪动了一下身子,靠近了一些,将自己身上那件同样湿透、但多少能挡点风的破外衫,分了一半,搭在小乞丐身上。
小乞丐身体一僵,随即放松下来,抬起头,对她露出了一个羞涩的、几乎看不见的笑容。
这一笑,像一道微光,瞬间驱散了沈清颜心中些许的阴霾与孤寂。在这冰冷的破窑里,两个素不相识的沦落人,因为一份微不足道的分享,建立起一种脆弱而又真实的联系。
后半夜,雨势渐歇。沈清颜迷迷糊糊中,感到身边的小东西靠了过来,寻求着一点温暖。她没有推开,反而将他往自己怀里拢了拢。孩子的体温,竟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属于“人”的暖意。
天光微亮时,雨终于停了。小乞丐醒来,对着沈清颜又笑了笑,然后便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破窑,消失在晨雾之中。
沈清颜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那个孩子,就像这苦难途中的一个幻影,来了,给予她一点温暖,又走了。但正是这点短暂的温暖,让她死水般的心境,泛起了一丝涟漪。
她挣扎着站起身,走到窑口。雨后初霁的天空,澄澈如洗,远山如黛,空气清新得带着泥土和草木的芬芳。阳光穿透云层,洒下万道金芒,照亮了叶片上滚动的水珠,晶莹剔透。
她低头看着自己满身的泥泞和狼狈,看着这处勉强容身的破败窑洞。曾几何时,她连府中最低等的下人居住的耳房都觉得简陋不堪,而如今,这个四面漏风、头顶见光的破窑,却成了她在暴雨中唯一的庇护所,让她免于冻毙荒野。
“破窑虽破,能避风雨……”她轻声重复着这句话,心中五味杂陈。
一种前所未有的领悟,如同这清晨的阳光,渐渐照进了她被苦难和怨恨冰封的心田。
她开始反思。过去的自己,沉溺于奢华,追逐着浮名,那些绫罗绸缎、珍馐美馔、珠宝首饰……它们真的带来了永恒的快乐吗?似乎并没有。它们更像是一层华丽的枷锁,将她禁锢在一个虚幻的泡影里,让她迷失了本真。家族的显赫,众人的追捧,那些是真的情谊吗?不过是权力和财富投射下的幻影罢了。
如今,她失去了所有外在的东西,锦衣玉食、身份地位、家族庇护……甚至差点失去了生命。但奇妙的是,当她一无所有,蜷缩在这破窑之中时,她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生”的本质。
她能感受到寒冷,说明她还活着;她能感到饥饿,说明她的身体还在虚求;她能因为半块窝窝头和一个陌生孩子的微笑而感到温暖,说明她的心,还未完全冰冷。
这破窑,遮风挡雨的功能,与昔日国公府那雕梁画栋的厅堂,在本质上并无不同。那半块硬窝窝头,填充饥饿的功能,与昔日席上的山珍海味,亦无区别。甚至,因为得来不易,这破窑的庇护和粗粝的食物,反而让她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满足”的滋味。
还有那个小乞丐。在他身上,她看到了比她自己更深的苦难,却也看到了更纯粹的生机。他没有沉溺于悲伤,给予一点善意,他便会报以笑容和依赖,然后继续向前,挣扎着活下去。这种原始而坚韧的生命力,深深地触动了她。
“我所执着的,我所失去的,或许从来就不是生命的必需。”她望着窑外被雨水洗刷得干干净净的世界,心中豁然开朗,“浮华如烟云,转眼即散。唯有活着本身,感受冷暖和悲喜的这颗心,才是真实的。”
那些怨恨、不甘、对往昔的追忆,在此刻,仿佛都变得轻了。它们依然存在,却不再能轻易地将她压垮。她开始明白,困境乃至绝境,并非是生命的终点,或许恰恰是看清生命本质的起点。
就像这破窑,它残破,它简陋,它被世人遗弃,但它依然顽强地屹立在这里,为需要它的人提供一隅安身之所。它不因自身的破败而自卑,亦不因外界的风雨而动摇。它的价值,不在于外表,而在于其遮风避雨的本质功能。
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褪去那些华而不实的外在装饰,剥离那些社会赋予的虚妄身份,作为一个最本质的“人”存活于世,所需要的,其实并不多。一箪食,一瓢饮,一处陋室,足矣。而真正能带来内心安宁与温暖的,从来不是物质的多寡,而是心灵的丰盈,是人与人之间那些质朴的、不带功利色彩的善意与联结。
沈清颜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感觉一股新的力量,正从疲惫不堪的身体深处滋生出来。她不再觉得自己是纯粹的被命运抛弃的受害者。这破窑给予她的,不仅是一夜的庇护,更是一次心灵的洗礼,一次对生命意义的重新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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