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偶尔抬头看她一眼,目光中带着些许担忧,但见她咬牙坚持,便也没有出声阻止,只是默默地将一碗凉水放在她身边的石头上。
沈清颜沉浸在一种奇特的体验中。身体的疲惫和疼痛是真实的,但与此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也在体内滋生。每一次用力挥刀,每一次木柴应声劈开,都伴随着一种原始的、创造性的快感。她不再是被命运摆布的浮萍,而是在用自己的力气,换取在这方天地间片刻的立足与安宁。这劳作,虽苦,却让她感觉到自己真实地“活着”,并且是有价值地活着。
晌午时分,老妇人招呼她吃饭。饭菜依旧简单:一盘清炒的、自家园子里种的青菜,一碟咸菜疙瘩,还有早上那种黄澄澄的窝窝头,以及能照见人影的稀粥。
两人坐在院中的小木桌旁,默默地吃着。没有食不言的规矩,没有精致的餐具,没有数十道繁琐的菜肴,更没有席间那些虚与委蛇的应酬。只有食物最本真的味道,和咀嚼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沈清颜吃着那清淡的青菜,忽然想起从前在国公府,一道最简单的清炒菜心,都需用高汤反复煨制,取其味后弃其材,只留那一点点最嫩的菜心,配上火腿丝、鸡油,极尽雕琢之能事。那时她从未觉得那有何不对,甚至偶尔还会挑剔火候老了半分,或是色泽不够鲜亮。
如今,坐在这农家小院里,吃着只用一点粗盐和素油炒制的、甚至有些发黄的青菜,她却觉得滋味无比纯粹、爽口。她不再去追求那些附着在食物之上的、繁复的味觉刺激和虚荣的仪式感,而是回归到了食物最根本的功能——果腹,以及滋养生命。
“婆婆,这菜……很清甜。”她由衷地说了一句。
老妇人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自家种的,没施什么肥,就是长得慢点,味道倒是正。”
下午,沈清颜继续劈柴,又将水缸挑满了水,还帮着老妇人整理了菜畦。她做得笨拙,却极其认真。老妇人话不多,却在她忙碌时,默默地将一件自己年轻时穿的、虽旧却浆洗得干净的粗布衣服放在了她的身边。
夜幕降临,山村的夜晚格外宁静,只有偶尔的几声犬吠和不知名虫儿的鸣叫。老妇人点起一盏昏暗的油灯,豆大的灯苗跳动着,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借着灯光,老妇人拿出针线筐,开始缝补衣物。沈清颜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油灯的光芒不如昔日府中烛火辉煌,却自有一种温暖踏实的光晕。她看着老妇人那双布满老茧、关节粗大的手,灵活地穿针引线,将一块块补丁细密地缝在破口处,那动作从容而安详,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作品。
“姑娘,”老妇人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看你的样子,不像是一般穷苦人家出身。是家里遭了变故吧?”
沈清颜心中一酸,轻轻点了点头。
老妇人叹了口气,手中的针线并未停歇:“这人哪,活一辈子,就像我这缝补丁。好的时候,是块整料,光鲜亮丽;破了,坏了,就得找块布头补上。补丁摞补丁,看着是不好看,可它结实,挡风保暖,一样能穿很多年。”
她抬起眼,昏黄的灯光下,她的目光深邃而平和:“富贵荣华,就像那绫罗绸缎,好看是好看,但不经磨,不耐穿。一场风雨,可能就烂了,碎了。反倒是我们这粗布衣裳,看着不起眼,禁拉又禁拽,禁洗又禁晒,活得长久。”
“粗茶淡饭,它养人。”老妇人继续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点拨沈清颜,“吃多了那些肥甘厚味,人的肠胃受不了,心也容易跟着浮起来。就这清粥小菜,窝窝头,吃着踏实,睡得安稳。你看我们村里人,没几个大富大贵的,可也没见谁真饿死的。老天爷给一口饭吃,就知足地吃着,有力气就干活,累了就睡觉,一天也就这么过去了。”
朴实无华的话语,却如同重锤,一字一句敲打在沈清颜的心上。
她回想起自己过往的生活。那些精雕细琢的盛宴,她往往动不了几筷就撤下;那些价值连城的绫罗,她穿一次便可能弃之不顾。她追逐着更稀有的食材,更华美的衣饰,更精巧的玩物,以为那就是生活的全部意义。她从未真正体会过“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的真意。也从未在酒足饭饱之后,获得过此刻这般,由内而外的、心灵上的安宁与“知足”。
原来,“知足”并非一种无奈的妥协,而是一种看清生活本质后的大智慧。它不是拥有的少,而是计较的少;不是物质的匮乏,而是欲望的降低。
她曾经拥有那么多,却从未感到真正满足,总是渴望更多,更好,永无止境。而如今,在这山村陋室,一盏油灯,一碗薄粥,一件干净的粗布衣,一位陌生人的善意,以及一番质朴的人生道理,却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充盈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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