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妇人却忽然敛了笑容,低声道:“可是师太,我...我最近又有了新的烦恼。”
“哦?”
“李夫人介绍我认识了王掌柜的夫人,王夫人说我的绣活这么好,不如开个绣庄,她愿意出资入股。”周妇人皱眉道,“这是好事,可我担心自己做不好,又怕将来赔了钱,辜负了人家的信任...”
沈青荷静静听着,等她说完,才问:“施主可记得当初上山寻死时,我说过什么?”
周妇人怔了怔:“师太说...烦恼皆自找...”
“正是。”沈青荷点头,“当初你为生存烦恼,如今为发展烦恼,可见烦恼不在外境,而在内心。若心能转境,何来烦恼?”
周夫人若有所思。
送走周夫人,沈青荷去藏经阁整理经书。禅七期间,这些经书将会被请出,供参加法会的僧众阅读。
她小心地拂去经书上的灰尘,逐一检查是否有破损。在一排《法华经》中,她发现了一本特别薄的册子,抽出来一看,竟是她多年前抄写的一部《金刚经》。
墨迹已经有些褪色,但字迹依然清晰。她记得这是刚出家时抄写的,那时的她,虽然身在佛门,心却仍在红尘。抄经时,总是不自觉地想起过往种种,笔墨间带着怨气与不甘。
而如今...
她展开经卷,轻声诵读:“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的确,一切都不可得,又何必执着?
禅七第一日,凌晨三点,板声响起。
沈青荷起身洗漱,穿上海青,前往禅堂。禅堂内烛火通明,却寂静无声。参加禅七的僧众陆续入座,个个神情肃穆。
慧明法师升座开示,声音沉厚有力:“这七日,是生死关,是解脱门。放下万缘,提起话头:念佛的是谁?”
沈青荷盘腿坐在蒲团上,微微垂目,心中默念:念佛的是谁?
是谁在念佛?是沈家大小姐?是侯府二少夫人?还是比丘尼青荷?
都不是。
念佛的,只是念佛的。不生不灭,不垢不净。
香板声响起,开始坐禅。
一炷香的时间,腿痛了,腰酸了,杂念纷飞。她想起少女时代的无忧无虑,想起新婚时的忐忑期待,想起侯府深处的孤寂长夜,想起得知真相时的愤怒绝望...
种种影像,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旋转。
她不动不摇,只是看着它们来,看着它们去,如同看天上的云,水中的月。
念佛的是谁?
第二炷香,疼痛加剧,汗水浸透了海青。她咬紧牙关,继续坚持。
忽然间,她想起那个曾经让她恨之入骨的公公——宁远侯。若不是他的陷害,父亲不会战死沙场,沈家不会败落,她也不会嫁入侯府,受尽委屈。
可是,若无这些遭遇,她今日又怎会坐在这里,参究生死大事?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原来,一切都有因果。
午斋时,依然止语。她细嚼慢咽,体会着食物的本味。简单的青菜豆腐,却比从前的山珍海味更加可口。
饭后经行,她一步一步,脚踏实地。脚步起落间,忽然明白:人生没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数。
第三日,她的腿不再疼痛,心也更加安定。
慧明法师开示:“众生畏果,菩萨畏因。世人总是在恶果现前时后悔莫及,却不知在起心动念处防范。”
她深以为然。
是啊,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可世人往往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尝苦果不知悔。
就像她,若不是经历那一切,又怎会明白:起心动念,皆是因果之因;言行举止,皆是命运之种。
第四日,下雪了。
雪花静静飘落,覆盖了山峦、树木、庵堂。禅堂内却温暖如春,檀香的烟气袅袅升起,如同众生的祈愿。
坐禅时,她忽然想起妙音。不知她父亲的病可好些了?那三十两银子,能否解她燃眉之急?
念头刚起,她便警觉:又在攀缘了。
回归话头:念佛的是谁?
第五日,她发起疑情,整个身心都沉浸在这个话头中。行住坐卧,不离这个。
念佛的究竟是谁?
晚课时,慧明法师痛下钳锤:“认贼为子,妄执身心;背觉合尘,自取流转!”
如雷贯耳。
她忽然明白:从前的她,一直认贼为子,把虚妄的身心当作真实的自己,所以烦恼重重,不得自在。
第六日,她在经行中豁然开朗。
念佛的是谁?——无谁!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身心世界,如镜中花,如水中月,看似有,实则无。
她忍不住笑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第七日,解七。
慧明法师一一考功。轮到沈青荷时,他问:“念佛的是谁?”
她合十:“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慧明法师点头:“有点意思。”
法会圆满,众人都感到法喜充满。唯有沈青荷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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