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慕容绾以为自己会感到快意,会为这迟来的报应而欣喜。然而她没有。她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心中空落落的,像一场大雨后的荒原,潮湿而寂静。
当晚,她辗转反侧,不是因恨难眠,而是因为发现自己竟已不再恨他。
这认知比仇恨本身更令她恐慌。若连恨都没有了,她这三年的坚持算什么?那些彻夜不眠制定的计划,那些省吃俭用攒下的银两,那些苦练的武功和研制的毒药,岂不都成了笑话?
她起身点亮油灯,翻出那个锁在箱底的木匣。里面装着她与陆清安过往的信物:定情的玉佩,他赠的诗稿,还有她精心准备的毒药和暗器。她一件件抚摸过,试图唤醒心中沉睡的恨意,却只唤醒了遥远的、模糊的爱意与悲伤。
那一夜,慕容绾在灯下坐至天明。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时,她终于明白:放下仇恨,不是背叛过去,而是释放自己。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开始有意识地整理自己的心绪。每天清晨,她会坐在院中冥想,让那些痛苦的记忆如云般飘过脑海,不去抗拒,也不去追逐。起初很难,愤怒和悲伤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她淹没。但她坚持了下来,慢慢地,那些情绪不再那么强烈,记忆不再那么鲜活。
她开始专注于当下:备课、教书、照料小院、与村民往来。她发现生活中有太多细微的美好,是从前被仇恨蒙蔽双眼时所看不到的。晨露在蛛网上折射出的七彩光芒,雨后泥土散发出的清新气息,学童琅琅的读书声,邻居送来的刚出锅的糕点...
这些平凡的瞬间,一点点填补了她心中的空洞。
今天下午,她终于做出了决定。她取出了木匣中的所有物品,在院中燃起一小堆火。
先放进去的是陆清安的诗稿。那些缠绵悱恻的诗句,曾是她最珍贵的宝贝,如今在火焰中蜷曲、变黑,最终化作灰烬。她没有不舍,只是静静地看着。
然后是那枚玉佩。上好的羊脂白玉,雕着并蒂莲,是他当年亲自为她戴上的。她握在手中良久,感受着玉石从冰凉到温热,最终轻轻抛入火中。玉石不会燃烧,但在高温下会失去光泽,产生裂纹。就像他们的感情,曾经完美无瑕,终究抵不过现实的灼烧。
最后是那些毒药和暗器。她一样样丢进火中,看着它们被火焰吞噬。这些本应用来复仇的工具,如今成了她与过去告别的祭品。
当最后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慕容绾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一直束缚在身上的无形枷锁,在这一刻终于断裂、消散。
“姑娘,晚饭准备好了。”云儿的声音将慕容绾从思绪中拉回。
她点点头,最后望了一眼已完全暗下来的天空,转身回屋。
晚餐很简单:一碟清炒时蔬,一碗豆腐汤,两个馒头。云儿有些不安地说:“姑娘,今日是十五,本该加菜的,但我看您一直在院中沉思,没敢打扰...”
慕容绾温和地打断她:“这样很好。粗茶淡饭,最是养人。”
用餐时,云儿几次欲言又止。慕容绾察觉到了,笑问:“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云儿放下筷子,小心翼翼地问:“姑娘,我瞧见院中有烧过东西的痕迹...您没事吧?”
慕容绾微微一笑:“烧掉了一些旧物,也烧掉了一些旧念想。我从未像现在这般好过。”
饭后,慕容绾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即回房,而是提着一盏灯笼,信步走向村外的溪边。
秋夜已有些凉意,溪水潺潺,映着天上那轮将圆未圆的月亮。她在常坐的那块大石上坐下,听着水声、风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犬吠,心中一片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回头,见是李大夫提着药箱从邻村出诊归来。
“慕容先生也在赏月?”李大夫笑着打招呼。
慕容绾点头:“李大夫才回来?辛苦了。”
李大夫在她不远处坐下,放下药箱,长舒一口气:“邻村有个孩子发高热,我去看了看,现已无大碍。”说着,他取出烟袋,点上,深深吸了一口。
二人沉默片刻,慕容绾忽然问道:“李大夫,您行医三十余载,见过那么多生死病痛,可曾有过怨恨命运不公的时候?”
李大夫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随即了然一笑:“原来先生今晚在想这些问题。”他吐出一口烟,望着袅袅升起的烟圈,缓缓道:“自然是有的。特别是内人去世那阵子,我恨老天无眼,恨自己医术不精,恨那些健康快乐的人...那种恨,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我的心。”
“那后来是如何放下的呢?”
“时间,和时间里的他人。”李大夫磕了磕烟斗,“在行医的过程中,我见到了太多比我不幸的人。有一个妇人,接连夭折了三个孩子,却依然精心照料病重的婆婆;有个年轻人,进山采药摔断了腿,再也站不起来,却学会了编织手艺,养活了一家人...见得多了,就明白苦难是人生常态,而如何面对苦难,才是衡量一个人品格的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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