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将自己半生经历娓娓道来,不自觉地隐瞒了身份,只说是富家商人。
老僧静静听完,微笑道:“施主可知这山神庙的来历?”
云栖摇头。
“百年前,这里本是一座豪华宅邸,主人富甲一方,却贪得无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一夜雷电交加,宅邸被山洪冲毁,全家无一幸免。后来有游方僧人路过,感念众生皆苦,便在此建庙,超度亡魂。”
老僧指着庙中一根残柱:“这便是当年宅邸唯一留存之物。”
云栖顺着老僧所指看去,只见那柱上依稀可见精美的雕花纹路,想来昔日的确是一座华美建筑。
“繁华转眼即逝,罪业却如影随形。”老僧平静地说,“那富商生前作恶多端,死后名声扫地,家族灭绝。施主以为,他这一生,所为何来?”
云栖默然不语。
老僧又道:“老衲观施主面相,应是官场中人,且位高权重。名利场中,一步错,步步错,待到回头时,恐已无岸可登。”
云栖心中大震,不由得问道:“若已铸成大错,又当如何?”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老僧合十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那一夜,云栖彻夜未眠。天亮时分,他向着老僧深深一拜:“多谢大师指点迷津。”
回到京城后,他仿佛变了个人。先是上表辞官,不顾亲友劝阻;继而散尽家财,一部分补偿昔日被他所害之人,一部分捐作善举;最后与妻子和离,还她自由。
“离府那日,我孑然一身,只带了几件旧衣。”云栖回忆道,“妻子...不,杨氏泪眼相送,问我何苦至此。我告诉她,我这一生负人太多,如今只求心安。”
他四处打听素月的下落,历经周折,终于在江南一座小城找到了她。此时的素月已嫁作人妇,丈夫是位朴实的手艺人,两人育有一子一女,过着清贫却安宁的生活。
他不敢相认,只远远地望着。夕阳下,素月坐在门前缝补衣裳,偶尔抬头对院中玩耍的子女温柔一笑。那一刻,他明白,自己早已没有资格打扰她的平静。
“我托人匿名送去一笔银两,足够他们购置田产,安居乐业。”云栖轻声说,“后来听说她的儿子勤奋好学,考中了举人,家道日渐兴旺。这是她应得的福报。”
了却这桩心事,他来到这座深山古寺,剃度出家,法号云栖。从此青灯古佛,一过便是四十年。
“师父,您后悔过吗?”明心忍不住问道。
云栖微微一笑:“出家之初,确曾有过彷徨。每当夜深人静,往事如潮水般涌来,那些被我伤害过的人的面孔一一浮现,令我痛不欲生。直到有一天,我忽然明白,忏悔不是为了抹去过去,而是为了认清本心。”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每个人都背负着各自的罪业与遗憾,但这不应成为生命的枷锁。真正的解脱,是直面它们,接纳它们,然后超越它们。”
黄昏时分,云栖让明心扶他到院中菩提树下。夕阳余晖为古寺镀上一层金边,远处钟声悠扬,惊起几只白鹤振翅高飞。
“看,它们来了。”云栖望着白鹤,眼中泛起孩童般的喜悦。
众僧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暮色苍茫,并无白鹤踪影。唯有明心似乎明白了什么,紧紧握住师父的手。
云栖盘膝而坐,神态安详。他开始轻声诵经,声音虽弱,却字字清晰: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众僧随之同诵,梵音袅袅,萦绕庭院。
诵至“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时,云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他抬眼望向天边初升的明月,唇边泛起一丝微笑:“素月,你看这月色,多像我们初见那晚...”
话音未落,他已闭上双眼,头微微垂下,神态安详如熟睡的婴儿。
几乎同时,一阵清风吹过庭院,菩提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为他送行。明心抬头望去,竟真的看见一群白鹤从月下飞过,长鸣声声,渐行渐远。
慧明长老上前探了探云栖的鼻息,轻声道:“师兄去了。”
众僧合十躬身,齐诵佛号。
明心泪如雨下,却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感动。他从未见过如此安详的离世,仿佛不是终结,而是另一种开始。
云栖禅师圆寂的消息很快传开。出殡那日,山道上挤满了前来送行的人,有达官显贵,也有平民百姓,更有许多受过他恩惠的贫苦人家。
一位白发老妪在子女的搀扶下,颤巍巍地在灵前上了一炷香。明心后来才知,她就是当年那位陈御史的孙女。云栖禅师多年前找到他们一家,暗中资助她父亲读书成才,如今她兄弟二人皆已中举,家道重兴。
“祖父之死,非禅师一人之过。”老妪对明心说,“家父生前常说,禅师能以余生赎罪,助我家族重振,已非常人所能及。望禅师早登极乐,永脱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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