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路过那些鼠尸标本时,目光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没什么表情,好像在看些再平常不过的东西。走到灭鼠药堆成的小山旁,他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放在“坟头”上,动作轻得像在放一件稀世珍宝。
“名单上,添我个名儿吧。”他的声音带着种奇异的平静,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算工伤……公司能多赔点,给孙子交学费。”
小红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她知道老赵的孙子,那孩子去年刚上小学,据说很聪明,就是有先天性毛病,每个月都要去省城看病。老赵的儿子前年在工地摔断了腿,家里早就掏空了。
说完这话,老赵竟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牙缝里还塞着点黑垢。那笑容比哭还难看,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干涸土地上的裂缝,里面盛满了苦涩与无奈,仿佛已经看透了这操蛋的人生。
没等小红反应过来,他突然伸手抓起一把混着白糖的鼠药粉末,动作快得像道闪电。
“老赵!”小红尖叫出声,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可已经来不及了。
老赵把药粉狠狠塞进嘴里,干咽了下去,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连眉头都没皱。
小红冲过去想掰开他的嘴,却被他用尽全力推开了。她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货架上,上面的鼠尸标本晃了晃,大头针发出细微的声响。
老赵开始剧烈地干呕,身体痛苦地弓起来,像一只被煮熟的虾米。他死死捂住嘴,指缝里溢出白色的粉末,不让药粉吐出来。
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小红,那里面没有乞求,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决绝,像是在说:你看,这就是你要做的决定。
巨大的悲愤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小红,像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她看着老赵因痛苦而扭曲的脸,看着他脖子上暴起的青筋,看着他嘴角溢出的白色泡沫;又转头看看桌上那份冰冷的名单,那些名字突然活了过来,在纸上扭曲、哭泣、嘶吼;再看看货架上那些鼠尸,它们空洞的眼窝仿佛都转向了她,像是在嘲笑她这些年的挣扎与妥协——她曾以为只要努力工作,只要对每个人都好,就能守住些什么,可到头来,她连保护一个老人的能力都没有。
一股灼热的怒火从心底直冲头顶,烧得她浑身发抖。
那怒火里有愤怒,有悲伤,有不甘,还有对这操蛋不堪现实的痛恨。她猛地转身,一把抓起桌上的裁减名单,纸张被她攥得变了形。她几步冲到那座灭鼠药堆成的坟茔前,老赵还在地上抽搐,发出痛苦的呜咽。
“要死?”小红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带着回音,“好!要死一起死!”
她摸出兜里的火柴,那是早上点炉子剩下的。划燃一根,橘红色的火苗蹿了起来,映亮了她苍白的脸。她看着火苗舔舐着名单的边缘,黑色的字迹在火中卷曲、变形,最后化为灰烬。
那些名字,那些面孔,那些沉甸甸的人生,都在火里慢慢消失。
火光映亮了她眼中跳动的火焰,也映亮了脸颊上的泪痕。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滚烫地砸在手背上,那是愤怒的泪,是悲伤的泪,更是对这命运无能为力的泪。
她将燃烧的名单狠狠掷向那座灭鼠药堆成的坟茔,纸张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像只垂死挣扎的蝴蝶。
“轰”的一声,干燥的药粉被火星点燃,腾起一团火光,浓烟瞬间弥漫开来。纸灰混着刺鼻的药粉气味冲上屋顶,又缓缓落下,像一场微型而绝望的葬礼。
小红站在火光前,看着那些灰烬飘落在老赵身上,落在那些鼠尸标本上,落在她自己的头发上。
高窗外的天光依旧惨淡,寒风还在仓库里呼啸。远处的水管还在滴答作响,只是这一次,没人再去在意那声音像不像倒计时的秒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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