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云隐寺的山门前时，雨丝正斜斜地织着，把青灰色的石阶润得发亮。寺门是两扇斑驳的朱漆木门，门环上的铜绿像凝固的青苔，敲上去时，声响沉闷得像是敲在陈年的骨头上。
“施主，请进。”
门后转出个小沙弥，约莫十二三岁，光头上沾着几片雨打落的银杏叶。他手里捧着个铜钵，钵沿缺了个小口，倒像是被人用牙啃过。沈醉盯着那缺口看了眼，小沙弥却突然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这是后山的野猴啃的，它们总爱偷寺里的馒头。”
沈醉挑眉。云隐寺号称千年古刹，香火却萧条得很，连个守山门的武僧都没有，倒养着群胆大包天的野猴。他跟着小沙弥往里走，穿过栽满苦楝树的庭院，空气中飘着股淡淡的檀香，混着雨水打湿泥土的腥气，竟生出种诡异的安宁。
正厅里只有一尊泥塑的佛像，佛头早在不知多少年前就被人敲掉了，如今只剩半截身子坐在莲台上，胸口被人用红漆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十字。供桌前跪着个老和尚，背驼得像座拱桥，手里转着串油光发亮的菩提子，每转一颗，就念一声佛号，声音沙哑得像是漏风的风箱。
“师父，沈施主来了。”小沙弥轻声道。
老和尚缓缓转过身，沈醉才发现他的左眼是个空洞，只剩下干瘪的眼皮贴着颧骨，右眼却亮得惊人，像淬了毒的寒星。“沈施主，”老和尚咧嘴一笑，露出嘴里仅存的三颗黄牙，“你的血腥味，隔着三里地都能闻见。”
沈醉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块碎银放在供桌上。碎银上还沾着点暗红的血渍，是昨夜杀那三个蒙面人时溅上的。“我来问事。”他的声音很淡，像是怕惊扰了这寺里的死寂。
老和尚的目光在碎银上转了圈，突然用拐杖敲了敲地面：“出家人不谈俗事，只说因果。”他指了指佛像胸口的红漆十字，“你看这佛，没了头，心却被人画了记号，像不像那些被你剜了心的人？”
沈醉的指尖猛地收紧。他确实杀过不少人，其中三个是被他亲手剜了心——那三人是“影阁”的叛徒，用活人炼蛊，心肝里都养着毒虫。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老和尚慢悠悠地转着菩提子，“施主追查的旧案，就像这佛头，早就不知滚落到哪片泥里了，何必非要捡起来呢？”
“我要的不是佛头，是真相。”沈醉的声音冷了几分，“二十年前，云隐寺主持圆寂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二十年前的那场大火，不仅烧了半个寺庙，还烧死了当时的主持玄慈。官方记载是走水，可沈醉查到的线索却指向一场谋杀——玄慈手里有本《禁蛊录》，据说记载着能控制百蛊的秘法，而他的师父，正是因为追查这本录子，才死在影阁的追杀下。
老和尚的右眼突然眯了起来，拐杖在地面上划出三道深痕：“那晚的雨，比今天的大。火起来的时候，佛堂里的木鱼还在响呢。”他顿了顿，突然凑近沈醉，一股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有个穿红裙的女人，从火里走了出来，怀里抱着个婴儿，婴儿的襁褓上，绣着朵曼陀罗。”
沈醉的瞳孔骤然收缩。曼陀罗，是影阁最高统领的标记。
“后来呢？”他追问，声音里带了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老和尚却突然笑了，笑得咳嗽起来，咳得像要把心肝都咳出来。“后来？”他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唾沫，“后来我就瞎了左眼。”他指着自己的空洞眼眶，“被那女人用针戳的，她说我看了不该看的。”
沈醉沉默了。他突然想起师父临终前说的话：“影阁的阁主，是个女人，擅长用针，针上淬的蛊，能让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五脏六腑烂成泥。”
“施主，我送你句偈语吧。”老和尚突然收起了笑，表情严肃得像块石头，“‘青衫染血寻旧踪，曼陀罗开在佛东。若见婴儿红襁褓，便是阎王唤你时。’”
他说完，不再理会沈醉，转身对着无头佛像跪了下去，嘴里念念有词，声音轻得像蚊子哼。
沈醉盯着老和尚的背影看了半晌，突然转身往外走。小沙弥追了出来，塞给他个布包：“师父说，这个你或许用得上。”
布包里是半块玉佩，玉质浑浊，上面刻着半个“慈”字，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断的。沈醉认得这玉佩，是玄慈的随身之物，据说另一半在他唯一的俗家弟子手里。
“师父还说，”小沙弥的声音低了下去，“后山的竹林里，有座新坟，坟前的石碑上，没刻名字。”
沈醉捏紧了玉佩，转身往后山走去。竹林里的雨更大了，竹叶被打得噼啪作响，像是有人在暗处窃窃私语。他走得很深，直到看见那座孤零零的土坟。坟前果然没有石碑，只有一束干枯的野菊，被雨水泡得发胀。
他蹲下身，指尖刚触到坟头的泥土，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竹叶摩擦的轻响。沈醉猛地回头，看见个穿灰布僧袍的中年和尚站在那里，手里拎着把柴刀，刀上还在往下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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