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勒住缰绳，玄色披风在朔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暗夜里展开的羽翼。皇城巍峨的轮廓已在暮色中渐显，朱红宫墙被残阳染得像凝固的血，檐角飞翘的瑞兽噙着最后一缕金光，沉默地俯瞰着自远方而来的旅人。
“这地方，连风都带着铜臭味。”身旁的医者少女林清婉拢了拢药箱，指尖不经意触到箱角露出的半片干枯艾草，那是离开瘟疫小镇时带的，如今叶片边缘已泛出焦褐，像极了她见过的那些在病榻上枯槁的生命。
沈醉没接话，目光落在城门前盘查的卫兵身上。那些甲胄在暮色里泛着冷硬的光，腰间佩刀的弧度却透着几分刻意的松弛，仿佛只是摆样子的泥塑——可他分明瞥见第三队卫兵转身时，靴底沾着的青灰色粉末，那是城西贫民窟特有的煤渣，按律卫兵不得踏入，除非……有人刻意安排他们去那里“巡逻”。
“进城。”他双腿轻夹马腹，黑马“踏雪”打了个响鼻，蹄子在青石板上敲出沉稳的节奏，像是在给这皇城的虚伪敲着丧钟。
卫兵拦住他们时，林清婉下意识往沈醉身后缩了缩。她见过的刀光多是用来剖解药材，或是在病人体内剜除毒瘤，这般沾着煞气的兵刃，总让她想起小镇上那些来不及闭眼的死者。
“姓名，来历。”卫兵的声音像磨过砂石，眼神在沈醉腰间的墨玉剑穗上顿了顿——那剑穗末端缀着枚不起眼的铁牌，刻着个模糊的“隐”字，是江湖中最神秘的情报组织“影阁”的信物，寻常卫兵不该认得，可这卫兵的喉结却几不可查地滚了滚。
“沈醉，游医。”他淡淡开口，指尖在马鞍上轻叩三下。这是影阁的暗号，意为“有异常，需掩护”。话音刚落，街角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几个醉汉撞翻了货郎的摊子，铜钱滚落一地，卫兵们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
“快走。”沈醉低声道，踏雪趁乱穿过城门，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滑入皇城的街巷。
城内的景象比城外更诡异。本该热闹的黄昏市集，摊位稀稀拉拉，卖花女抱着蔫了的牡丹坐在石阶上，眼神空洞地望着来往行人。穿锦缎的公子哥策马而过，溅起的泥水打在乞丐身上，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碾过的只是路边的石子。
“他们好像……看不见彼此。”林清婉喃喃道，她看见一个老妇伸手去扶摔倒的孩童，手指却径直从孩子肩上穿过，两人如同活在两个重叠却不相干的世界。
沈醉勒住马，目光投向街角的算命摊。摊主是个瞎眼老道，正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龟甲，嘴里念叨着：“金木相战，水火不容，皇城根下，鬼火熊熊……”
“道长，”沈醉翻身下马，将一锭银子放在摊前，“问个路。”
老道的耳朵动了动，枯瘦的手指突然抓住沈醉的手腕，力道大得不像个老者：“阁下身上，有血光，也有药香。是来救人，还是来送命？”
“救该救的，送该送的。”沈醉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手腕轻轻一翻便挣脱开来，“知不知道‘听雪楼’怎么走？”
老道突然笑了，笑声像破旧的风箱：“听雪楼？那地方早就不在了。三个月前一场大火，连地基都烧得只剩灰烬，楼主一家……连骨头都没剩下。”
林清婉倒吸一口凉气。听雪楼是他们约定与第一批旧部汇合的地方，庄主说那里是忠臣旧部在皇城的秘密据点，怎么会……
沈醉的指尖在龟甲上敲了敲，龟甲纹路中嵌着的细小红砂簌簌落下，那是影阁特制的传讯粉末，遇热才会显现。他不动声色地扫过四周，街角的酒旗无风自动，旗角绣着的牡丹花蕊里，藏着影阁暗卫的标记——一只断翅的蝴蝶。
“多谢道长指点。”他弯腰拾起银子，“只是在下听说，听雪楼的地窖，水火不侵。”
老道的笑声戛然而止，瞎了的眼珠转向沈醉的方向，像是在确认什么。片刻后，他从袖中摸出半块玉佩，扔了过来：“拿着这个，去城西破庙，找一个穿灰衣的哑仆。”
沈醉接住玉佩，触手冰凉，上面刻着半个“忠”字。他抬头时，算命摊已空无一人，只有风中飘来一句若有若无的话：“小心……戴着银面具的人。”
踏雪再次上路时，蹄声里多了几分急促。林清婉看着沈醉紧绷的侧脸，忍不住问：“我们现在去破庙？会不会有危险？”
“危险？”沈醉轻笑一声，月光恰好从云层里钻出来，照亮他眼底的寒芒，“从踏入这皇城开始，我们就在危险的肚子里了。区别只在于，是做被消化的肉，还是捅破肚子的刀。”
城西的破庙比想象中更破败，蛛网挂满了断梁，神龛上的泥塑神像缺了半边脸，露出里面朽坏的木骨。沈醉推开门时，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混着淡淡的杏仁味——那是剧毒“牵机引”的味道，他在瘟疫小镇的毒源里闻过。
“小心脚下。”他拉住差点踩到血泊的林清婉，借着火折子的光，看清了地上躺着的人。是个穿灰衣的汉子，喉咙被利器割开，手里却紧紧攥着块玉佩，正是老道那半块“忠”字的另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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