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泼洒在青云山庄的飞檐翘角上，将那原本透着几分仙气的白墙黛瓦染得像一幅被揉皱的古画，苍凉里裹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戾气。
沈醉立于山庄最高的望岳亭内，玄色衣袍被山风扯得猎猎作响，墨发随气流肆意翻飞，露出的侧脸线条冷硬如刀削，唯有那双眸子，深得像藏着万古寒潭，倒映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也倒映着山脚下那片刚被清点过的粮仓——金黄的谷粒在暮色中泛着沉甸甸的光泽，像一群沉默的兵卒，等待着奔赴未知的战场。
“沈公子，”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青云庄主赵山河一身青布短打，手上还沾着些许谷糠，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里积着风霜，却透着股庄稼人特有的实在，“清点完了。库房里现存的粮食，不算留着给庄户过冬的口粮，能凑出整整三千石。另外，地窖里还有些陈年的腊肉和咸菜，约莫也能支撑些时日。”
沈醉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赵山河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上。这双手握过锄头，也挥过剑，此刻正因为紧张而微微蜷曲。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笑非笑，带着几分嘲弄，又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赵庄主倒是爽快。可知这三千石粮食，往北边战场一送，便可能让你青云山庄来年青黄不接时，庄里人啃树皮？”
赵山河黝黑的脸上挤出一丝苦笑，声音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沈公子说笑了。树皮哪有家国重要？如今北境告急，胡骑踏破关隘，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我赵山河守着这方山庄，若只图自保，与那缩头乌龟何异？再说……”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沈醉，目光里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当年若非沈将军旧部暗中相助，青云山庄早已在那场匪患中化为焦土。这份情，赵某记了二十年，如今总算有机会还上一二。”
沈醉眸色微动。他知道赵山河口中的“沈将军”是谁，那是他血脉相连的父亲，一个早已被朝堂奸佞污蔑为通敌叛国，尸骨无存的忠魂。这些年，他隐姓埋名，游走于江湖与朝堂的缝隙之间，所做的一切，无非是为了给父亲正名，为了铲除那些盘踞在大胤王朝心脏里的毒瘤。而像赵山河这样，在暗中记得沈家恩情的人，比他想象中要多。
“你就不怕，”沈醉的声音冷了几分，像淬了冰，“这粮食送出去，会被有心人安上‘私通边军’的罪名？如今朝堂之上，以丞相魏坤为首的那帮人，正恨不得抓住所有能打击异己的把柄。”
赵山河黝黑的脸上露出一抹悍色，拍了拍腰间的佩刀：“我赵山河虽然只是个山庄庄主，却也知道什么是是非黑白。魏坤那老贼把持朝政，排除异己，弄得天怒人怨，我早看他不顺眼了！就算真被他罗织罪名，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总好过窝窝囊囊地活着，看着家国一步步败落！”
山风更烈了，吹得亭角的铜铃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像是在为赵山河的话伴奏。沈醉看着眼前这个面容粗犷却心怀赤诚的汉子，心中那片万年不化的寒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细缝。
他微微颔首：“好。既然庄主有这份心，沈某便却之不恭了。只是运送粮食之事，需得万分小心。魏坤的耳目遍布天下，稍有不慎，不仅粮食送不到北境，恐怕还会连累整个青云山庄。”
赵山河连忙道：“沈公子放心，我这就去挑选庄里最可靠的人手，都是些熟悉山路的汉子，身手也还算过得去。只是……不知该将粮食送往何处？”
沈醉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纸条，递了过去：“按纸条上的地址送。那里会有人接应。记住，昼伏夜出，避开所有官道驿站，遇到盘查，便说是运往邻县贩卖的私粮，这是通关的路引。”他又递过去一块刻着奇特纹路的木牌，“若真遇到无法化解的危机，便出示这块令牌，或许能保一命。”
赵山河接过纸条和木牌，仔细收好，重重点头：“沈公子放心，赵某定不辱使命！”
就在这时，一名庄丁匆匆跑上望岳亭，神色慌张：“庄主，沈公子，山下……山下有一队官兵，说是奉了县里的命令，要来检查山庄的粮仓，说是……说是怀疑我们私藏了乱党。”
赵山河脸色一变，猛地看向沈醉：“怎么会这么快？难道消息走漏了？”
沈醉眼中寒光一闪，嘴角却勾起一抹冷笑：“不是消息走漏了，是有人闻到了血腥味，主动寻上门来了。赵庄主，你且去应付，记住，无论对方说什么，都只推说粮仓是庄内私产，按律无需向地方官报备，尽量拖延时间。”
“那沈公子你……”赵山河有些担忧。
“我？”沈醉转身，望向亭外渐渐沉下来的暮色，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诗意，“自然是去会会这些‘不速之客’。毕竟，送上门来的猎物，可不能轻易放过。”
说罢，他身形一动，如同一只黑色的夜枭，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亭柱之后，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在风中回荡：“记住，别让他们进粮仓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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