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过了册子,用颤抖的手指,解开了包裹在外层的粗麻布。
露出来的,不是什么降书,也不是什么密信。
而是一本账本!一本用最普通的毛边纸装订而成,封皮上,没有任何文字,显得朴实无华,甚至有些破旧的——账本!
李经历官的瞳孔,猛地,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带着满腹的疑惑与惊惧,缓缓地,翻开了账本的第一页。
仅仅只看了一眼,他整个人的呼吸,便骤然停滞了!他那本就惨白的脸色,在这一瞬间,更是“唰”的一下,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
这本账本之上,没有记载任何关于镇北营的军功或是开销。
上面所记载的,密密麻麻,全是触目惊心的——罪证!
“……宣德四年秋,克扣青山堡所部军户冬衣布料三百匹,折银一百五十两,入刘千户私库……”
“……宣德五年春,私自倒卖卫所官粮八百石与女真部落,获利四百二十两,其中刘千户得二百两,钱百户得一百两,余者分润各级总旗、小旗……”
“……宣德五年夏,以军户王二勾结建奴为名,将其处死,实则为侵占其家传之三十亩上等水田,后此田被划归钱百户内侄名下……”
“……宣德六年冬,虚报战损,冒领阵亡抚恤银七十两……”
一桩桩,一件件!时间、地点、人物、数目,所有的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详详细细,简直比他这个经历司的官员,自己去查,还要来得更加精确,更加触目惊心!
这哪里是一本账本?!
这分明就是一本记录了刘千户与钱百户,这两个青山堡的土皇帝,在过去的数年之间,如何狼狈为奸,如同一对贪婪的、毫无人性的吸血蛀虫一般,疯狂地、系统性地,压榨、残害、吞噬麾下军户血肉的——罪恶史!是一本用无数军户的血与泪,书写而成的、带血的——投名状!
李经历官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的心,更是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几乎就要窒息!
他越往后翻,心就越沉,越看,后背的冷汗,就冒得越厉害!
他根本不用去怀疑这本账本的真实性!因为,这里面记载的许多事情,甚至与他之前在卫所里,听到的一些风闻,都能相互印证!而且,这上面记载的罪证,有一部分,明显是来自于那些深受其害的、最底层的军户的口述,那些细节,那些充满了血泪的控诉,绝不是凭空捏造得出来的!
他猛地,抬起头,用一种见了鬼般的、难以置信的眼神,望向了不远处的顾昭!
这个年轻人……这个年轻人,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布局的?!他是什么时候,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将如此致命的、足以一击毙命的证据,掌握在手中的?!
直到此刻,李经历官才终于真正地、彻骨地,明白了过来!
从始至终,自己、刘千户、钱百户,这三个自以为是的“猎人”,其实,都不过是人家棋盘上,早已被算计得死死的、愚蠢的——猎物!
而顾昭,也仿佛感受到了他的目光。
年轻的小旗官,迎着他那充满了惊骇与恐惧的视线,脸上,缓缓地,露出了一丝温和的、人畜无害的、却又让李经历官感觉比魔鬼还要可怕的——微笑。
“李大人,” 顾昭的声音,再次响起,不疾不徐,却字字诛心,“这些,是我镇北营在奉命清查周边荒地、整理屯田户籍之时,无意之中,发现的一些‘旧账’。”
“卑职人微言轻,见识浅薄,实在是不知这些账目的真假,更不敢擅自揣测,将其上报卫所。今日,正好有幸得见大人天颜,便斗胆,将此物呈上,还请大人圣裁明断。”
他顿了顿,目光,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远处那个,正被几个亲兵,从地上连拉带拽地,扶起来的、依旧瘫软如泥的刘千户,以及那个脸色铁青、眼神中充满了怨毒与不甘的钱百户。
“想必……这青山堡之所以乱象丛生,军心不稳,乃至今日,会发生如此令人痛心的、‘惊扰’了大人的误会,与这些……不清不楚的旧账,恐怕,也脱不了干系吧?”
这一番话,说得何其的巧妙,又何其的歹毒!
他将这本致命的账本,定义为“无意发现”,将自己的行为,说成是“不敢擅报”,最后,更是将今日这场流血冲突的全部责任,都轻飘飘地,推到了这本账本所指向的、那两个真正的罪魁祸首身上!
这哪里是在请他“明断”?!
这分明就是,在给他李经历,指出了一条唯一的、也是必须选择的——生路!
李经历官,不是傻子。
他手捧着这本滚烫的、足以决定无数人生死的账本,再回头,看了一眼顾昭身后,那个纪律严明、战力惊人、此刻正用一片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钢铁方阵。
以及,那几支在阳光下,闪烁着幽暗光芒的、神出鬼没、威力如同天雷的——火铳!
冷汗,如同瀑布一般,从他的额头上,涔涔而下,瞬间,浸湿了他的整个后背。
他终于,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自己今天,究竟是踢到了一块,何等坚硬、何等冰冷、又何等致命的——铁板!
这趟浑水,他不仅淌不起,而且,若是再不赶紧抽身,恐怕,就真的要被这深不见底的漩涡,给彻底吞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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