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终于恋恋不舍地从辽西广袤的平原上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沉如墨的夜色与缀满了璀璨星斗的苍穹。
战场之上,镇北军的士兵们正在兴奋地打扫着战场,收拢俘虏,清点缴获。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与伤兵压抑的呻吟声交织在一起,谱写出一曲胜利之后,最为真实也最为复杂的乐章。
与外界那喧嚣而又混杂的气氛截然不同,顾昭的中军大帐之内,此刻却是一片沉静。
明亮的马灯将帐内照得如同白昼,光线投射在巨大的军事沙盘之上,留下了深浅不一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硝烟味、浓郁的墨香以及熬煮提神草药的苦涩气息,它们混合在一起,构成了属于高级指挥部独有的味道。
顾昭端坐于主帅案后,神情平静地擦拭着手中那柄象征指挥权的佩刀,眼神深邃,看不出半点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天豪赌并大获全胜后的狂喜。在他的下首,火器总监孙元化正蹙眉沉思,而亲卫营统领王五,则是一脸抑制不住的兴奋与激动,脸上的血污都还没来得及完全擦干净,就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大人!大人!大捷!咱们这次是天大的捷报啊!”
王五那粗犷而洪亮的声音,瞬间打破了帐内的宁静。他大步流星地走到沙盘前,双手撑着桌沿,激动得满脸通红,唾沫星子横飞:
“都清点清楚了!咱们这一仗,有名有姓、砍下来的建奴首级,至少有一千二百颗往上!俘虏的也有好几百!还有数不清的战马旗甲!莽古尔泰那个狗日的贝勒爷,虽然让他侥幸跑了,但听说他手下最精锐的白甲兵,几乎被咱们给一锅端了!大人,这可是自萨尔浒以来,我大明在野战中从未有过的辉煌胜利啊!咱们赶紧把捷报传上去,经略大人一高兴,肯定给咱们升官发财,弟兄们也都能论功行赏!”
王五的话,代表了军中绝大多数将士最朴素、最直接的想法。打了胜仗,理应得到封赏,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然而,一旁始终沉默的孙元化,却在此时缓缓地摇了摇头,他那张儒雅的脸上,不仅没有喜悦,反而充满了深思熟虑后的忧虑。
“王将军,此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孙元化站起身来,指着沙盘上广宁城的位置,声音冷静地说道:“你说的都对,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捷。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份捷报,我们该怎么写?又该如何呈报给经略大人?”
王五愣了一下,不解地挠了挠头:“怎么写?那还不简单?就照实写呗!咱们怎么打的,就怎么写!”
“照实写?”孙元化苦笑一声,反问道,“那好,我问你。此战,我们与辽西军的名义,是进行一场‘联合军演’。我们如何向经略大人解释,为何三千后金精锐铁骑,会‘恰好’在我们军演的路线上出现,并且对我们发起致命的突袭?”
“这……”王五的兴奋劲,瞬间就凉了半截。
孙元化没有停下,继续追问,每一个问题都如同一柄重锤,敲击在现实最脆弱的地方:
“我们又该如何解释,我们为什么会‘恰好’提前洞悉了他们的进攻路线,并且设下了连环地雷阵、高地炮兵阵地、以及侧翼的火铳伏兵?这一切,都精准得如同我们和后金人事先排演过一般!你觉得,这样一份‘捷报’交上去,经略大人是会相信我们的‘运气’,还是会怀疑我们另有所图,甚至……是我们故意设局,挑起了与后金的战端?”
“这……”王五彻底说不出话来了,他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是个优秀的军人,但对于庙堂之上的政治权谋,却是一窍不通。经孙元化这么一点拨,他才猛然意识到,这场辉煌胜利的背后,隐藏着足以将他们所有人吞噬的巨大政治风险。
是啊,你镇北军凭什么能未卜先知?你和后金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你把祖大寿的辽西军置于何地?这一连串的疑问,足以让任何一个上位者心生猜忌。而一旦被猜忌,那么这场泼天的功劳,转瞬间就可能变成催命的符咒!
看着王五那张由红转白的脸,以及孙元化那忧心忡忡的眼神,自始至终都未发一言的顾昭,终于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佩刀。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智珠在握的、云淡风轻的微笑。
“元化所虑,甚是在理。一场胜利,其价值几何,往往不在于战场上杀敌多少,而在于它在政治上,能为我们带来多大的收益。”
他说着,不疾不徐地从帅案的抽屉里,取出了两份早已用火漆封好的、截然不同的文书。他将这两份文书轻轻地放在桌上,推到了二人面前。
“所以,这份捷报,我早就已经为经略大人,准备好了。”
孙元化和王五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讶。他们凑上前,只见顾昭指着第一份火漆印着“军报”字样的文书,缓缓说道:
“这一份,是呈给袁经略的‘公开捷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挽天倾:我为大明续三百年请大家收藏:(m.20xs.org)挽天倾:我为大明续三百年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