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一种了无生气的、仿佛被陈年旧灰蒙上了一层的铅灰色。
冷冽的北风,如同无形的刻刀,刮过蓟镇崇山峻岭的每一寸岩石,将那道蜿蜒起伏的古老长城,雕琢得愈发沧桑与破败。风中,已经开始夹杂着细碎的、针刺般的冰晶,预示着一场酝酿已久的巨大暴风雪,即将君临这片大地。
蓟镇总兵府的后堂之内,一盆上好的银霜炭,正烧得通红,将那几乎能冻彻骨髓的寒气,勉强阻隔在窗外。
蓟辽总兵官,朱国彦,正眯着眼睛,靠在一张铺着厚实虎皮的太师椅上,手中端着一盏温热的黄酒,神情慵懒而又麻木。他已经年过五旬,两鬓染霜,曾经在战场上磨砺出的锐气,早已在蓟镇这潭死水中,被长达十数年的“和平”与无休止的文牍扯皮,消磨得一干二净。
他曾经也是一员悍将,但如今,他更像一个被供养起来的富家翁。
“大人。”
一名身着铠甲的副将,哈着白气,从门外快步走了进来,将一份公文,恭敬地呈了上来。
“宁远袁督师那边,八百里加急转来的军令。”
朱国彦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从鼻孔里,轻轻地“嗯”了一声,示意副将自己念。他对自己防区内的任何风吹草动,都提不起丝毫的兴趣。
“督师大人令:据报,辽东奴酋或有异动,极可能绕道蒙古,寇掠长城沿线。着蓟镇各关隘,即刻起,加强戒备,增派人手,严密巡查,不得有误!”
副将念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朱国彦的脸色。
然而,他失望了。朱国彦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只有一丝被这番话打扰了清净的、淡淡的厌烦。
他慢悠悠地呷了一口黄酒,感受着那股暖流,从喉咙一直滑入腹中,这才嗤笑了一声,将酒盏重重地放在了旁边的案几上。
“紧张个屁!”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根深蒂固的鄙夷与不屑。
“袁崇焕一个南蛮子,打过几天仗?在宁锦那块巴掌大的地方,凭着几门红夷大炮,守住了两座孤城,就真以为自己是兵法大家了?他还真以为,这建奴的八旗兵,是长了翅膀,能从天上飞过来不成?”
副将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被朱国彦一个不耐烦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朱国彦站起身,踱到窗边,看着窗外那愈发阴沉的天空,冷笑道:“本官镇守蓟镇一十五年!这里的每一座山,每一条沟,我都比他袁崇焕熟悉!建奴想要入关,只有山海关一条路可走!想从我蓟镇的喜峰口、龙井关这边过?他当咱们这连绵数百里的长城,是泥捏的吗?”
“大人说的是,”副将连忙附和道,“只是,督师大人的军令……”
“军令?”朱国彦猛地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袁崇焕是蓟辽督师,管得着辽东,管得着山海关,可我蓟镇,名义上,也归他节制,但天高皇帝远!他懂个什么!”
他走到副将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中充满了洞悉一切的“智慧”:“你还年轻,不懂朝堂上的这些道道。这姓袁的,无非就是觉得宁锦一线兵力不足,想借着这个由头,向朝廷多要钱、多要粮罢了!拿我们蓟镇当筏子,在这里虚张声势,好衬托他宁远防线的重要性!老套路了!”
看着副将那依旧有些将信将疑的表情,朱国彦不屑地一挥手,坐回了太师椅上,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建奴要是有那个胆子,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喜峰口城下,我朱国彦这颗脑袋,就当场砍下来,给你当球踢!”
他说的,是如此的斩钉截铁。
而他,也确实有他“自信”的本钱。在他的兵册之上,整个蓟镇防线,登记在册的官兵,足有数万之众!这听起来,是一股何其强大的力量。
然而,只有他和他的副将们知道,这,只是一个美丽的谎言。
长期的欠饷,早已让这支军队,从根子上烂透了。兵册上的名字,大多都只是为了吃空饷而存在的“鬼兵”。真正的士卒,早已被各级将领,变相地当成了自家的佃户与长工。他们一年到头,难得摸一次兵器,更多的时候,是在为他们的长官,耕种田地,修缮私宅。
就算是在关城里,那些所谓的常备军,也早已没了军人的样子。他们的铠甲,在库房里,锈迹斑斑;他们的刀枪,被当成柴火棍,倚在墙角。所谓的操练,不过是每月一次,在校场上,有气无力地走个过场,应付上级的检查。
数万人的大军,真正到了危急关头,能够披甲上阵,拉出城外去打一仗的,恐怕连五千人都凑不齐!
而那道他们赖以自傲的长城,情况,则更为糟糕。
连绵的城墙,在风雨的侵蚀下,许多地方早已坍塌,露出了里面夯土的黄褐色。那些曾经昼夜有人驻守的烽火墩台,如今大多都已人去楼空,四面漏风的台子里,只剩下厚厚的鸟粪和不知哪年留下的、早已熄灭的灰烬。
所谓的防线,早已是千疮百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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