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程的这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逻辑清晰,充满了巨大的诱惑力。他精准地抓住了晋商集团这个顾昭潜在的敌人,试图与顾昭,建立一个“共同的利益战线”。
然而,顾昭的心中,却如同明镜一般,瞬间便看穿了这番话术背后,那层层包裹的、阴狠的毒计。
皇太极的真实目的,至少有三层。
其一,经济上,这确实是要打破晋商的贸易垄断,为后金,寻找到一个更廉价、更稳定,也更直接的战略物资来源,为其下一次的战争,做好后勤准备。
其二,政治上,这是一记无比恶毒的离间计。他笃定,顾昭与大明的文官集团,乃至与崇祯皇帝之间,早已心存芥蒂。如果顾昭,真的被利益所诱惑,答应了与他进行秘密贸易。那么,这件事,迟早会被捅到朝堂之上。到那时,一个“通敌卖国”的惊天大罪,便会稳稳地,扣在顾昭的头上。即便崇祯再信任他,这根刺,也足以让君臣之间,产生无法弥补的裂痕。
其三,也是最核心的,军事上。他想要的,绝不仅仅是铁锅,更希望通过这条贸易线路,获得镇北军所使用的、那种新式的、可以锻造出精良兵器的钢铁,甚至是……梦寐以求的燧发枪!
这是一个阳谋与阴谋的结合体,一环扣一环,只要顾昭走错一步,便会满盘皆输。
但是,顾昭会走错吗?
他听完范文程的话,脸上不仅没有丝毫的警惕,反而露出了更加灿烂的笑容,仿佛是真的听到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范先生所言,真是说到了顾某的心坎里去了啊!”顾昭一拍大腿,显得极为“真诚”,“不错!生意嘛,就是生意,没有什么不能谈的!我也早就看那些晋商不顺眼了,一群国朝的蛀虫而已!皇太极汗,能有如此见地,实在是让顾某,刮目相看!”
看到顾昭如此“上道”,范文程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那么,侯爷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这生意,我们做了!”顾昭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过嘛……”他话锋一转,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上面的热气,慢悠悠地说道,“我皇家商会,做的可都是光明正大的生意,从来不搞那些偷偷摸摸的勾当。所以,我们的合作,也有几个小小的规矩。”
“侯爷请讲。”
“第一,你们的人参、貂皮、东珠,有多少,我皇家商会,要多少!价格,绝对比晋商给你们的,高出两成!”顾昭先抛出了一个,让对方无法拒绝的甜枣。
“第二,你们需要的食盐、茶叶、布匹,乃至铁器,我也可以卖给你们。价格,也比晋商卖给你们的,低上两成!”
范文程听到这里,心中已经乐开了花,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但是,”顾昭的声音,陡然变得严肃起来,“有一样东西,绝对不卖——那就是武器。任何形式的兵器、甲胄、火药、以及可以用来制造兵器的钢材,一寸一两,都不会流出天津港。我卖给你们的,只有民用的铁锅、农具。这一点,没有商量的余地。”
范文程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这是自然,我们做的是民生生意,不谈军事。”他点头应道。
“很好。那么,这第三点嘛……”顾昭的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人畜无害的笑容,他看着范文程,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卖给你们的每一口铁锅,在锅底,都会统一铸上我‘镇北侯’的印记。这个印记,会清清楚楚地告诉使用者,这口锅,是谁卖给他们的。”
此言一出,范文程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那一刻,他这位以智计闻名的顶级谋臣,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后脑!
他瞬间就明白了顾昭这个要求的、真正可怕的用意!
这哪里是什么生意?这分明是一场,比刀剑厮杀,更为凶险的经济战、舆论战和心理战!
顾昭,根本就没打算,要隐藏这次贸易!他要将这个“阴谋”,彻底变成一个“阳谋”!他会立刻上奏朝廷,将这次贸易,说成是“以商制夷”的妙计,不仅可以摸清后金的经济虚实,还能用贸易,来扼住后金的喉咙。崇祯皇帝,在巨大的经济利益和政治利益面前,有极大的可能会批准!
如此一来,皇太极的离间计,便彻底宣告破产!
而那个锅底的“镇北侯”印记,更是神来之笔,是一把,插向后金统治根基的、最温柔,也最歹毒的文化利刃!
当每一个女真、蒙古的牧民,在寒冷的冬夜,用着从关内买来的、物美价廉的铁锅,熬着热腾腾的奶茶和肉汤时,他们都会在锅底,看到那个清晰的印记。他们会知道,是这位大明的“镇北侯”,让他们吃上了热饭,让他们度过了寒冬。久而久之,民心向背,将会发生何等微妙而又深刻的变化?皇太极和他麾下的贵族们,在普通民众心中的威望,又将置于何地?
这,是在用经济手段,进行釜底抽薪式的文化渗透!
范文程看着眼前这个,依旧在微笑着的年轻人,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这位定国侯,他的心计之深,眼光之远,手段之狠,已经完全超出了,他对一个少年武将的全部认知。
皇太极想要算计他,却不知,自己早已落入了对方,一个更大、也更凶险的棋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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