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工地上那一声震耳欲聋的“国公千岁”,如同一道无形的冰墙,瞬间横亘在了崇祯与顾昭之间。此后的行程,尽管依旧同船共渡,但那种亦师亦友的奇妙氛围,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压抑的沉默。
崇祯皇帝将自己更多的时间,留在了龙舟深处的御书房内,批阅着那些从京师快马送来的奏折,似乎是想用这种方式,来重新确认自己作为帝国主宰的身份。而顾昭,则大部分时间都站在船头,或是在护航的铁甲舰上,与将领们研究着沿江的水文与防务,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而危险的平衡。
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庞大的船队,终于劈开长江的万顷波涛,抵达了此行的终点,也是大明王朝最初的龙兴之地——南京。
作为留都,南京城依旧保持着仅次于北京的宏伟规制。当绣着日月山河旗的皇家龙舟,缓缓靠上应天府郊外的皇家码头时,一场远比河南那发自肺腑的山呼,要盛大奢华无数倍的欢迎仪式,早已准备就绪。
以东林党魁、礼部尚书钱谦益,与世袭罔替的魏国公徐弘基为首的,几乎整个南直隶地区所有叫得上名号的文武官员、士绅巨贾,皆身着最华丽的朝服与锦袍,率领着数万南京军民,恭恭敬敬地,跪满了整个码头以及沿岸的数十里长街。
“臣等恭迎陛下圣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次,没有人再敢多喊出一句“国公千岁”。
江南士绅集团,用一种最为谦卑恭顺、最为符合礼制的姿态,向他们的皇帝,表达了最崇高的敬意。他们不仅对崇祯极尽恭维之能事,对其身旁的顾昭,更是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热情与赞颂。
“镇国公北却强虏,内安流寇,功盖寰宇,实乃我大明之擎天玉柱,国之柱石啊!”钱谦益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堆满了真诚无比的笑容,仿佛之前在朝堂上,与顾昭一派的官员们,进行的那些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都只是过眼云烟。
面对这群人的卑躬屈膝与甜言蜜语,顾昭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早已越过这些衣冠楚楚的身影,扫视着他们身后,那些眼神中依旧带着麻木与畏惧的普通百姓。
他知道,这场看似盛大的欢迎仪式之下,所隐藏的,是何等汹涌的暗流。
果然,当晚,真正的“戏肉”,便上演了。
江南士绅们,在秦淮河上,为皇帝与镇国公,设下了一场极尽风雅的洗尘盛宴。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秦淮河两岸,瞬间化作了灯火的海洋,歌舞的仙境。数十艘巨大而华丽的画舫,被彩灯与丝绸装饰得如同仙宫楼阁,静静地停泊在河心。最大的那一艘,便是专为天子所设的御宴之所。
崇祯皇帝在经历了北方的一路风尘与河南的尘土飞扬之后,乍一见到这江南独有的、温柔富贵、文采风流的景象,精神不由得为之一振。他心中的那点郁结,似乎也被这秦淮河的晚风,吹散了不少。
宴会开始,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江南的名厨,用最顶级的食材,烹饪出了上百道精致绝伦的菜肴。然而,食物,在这里,只是最不起眼的陪衬。
真正的主角,是文化。
钱谦益、吴伟业、龚鼎孳……一个个在历史上留下赫赫文名的江南名士,此刻,都成了这场“文斗”的主力。他们轮番上阵,或赋诗、或填词、或品评书画、或抚琴吹箫,将现场的气氛,营造到了一种风雅的极致。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则壮矣,然杀伐之气过重。何如我江南之‘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此中意境,方为太平盛世之景也!”一位大儒,抚着长须,意有所指地高声评点道。
所有的诗词歌赋,所有的琴棋书画,都有一个共同的核心——它们都在毫不掩饰地,赞颂着江南的文华鼎盛,赞美着“文治”的优雅与崇高,同时,又在不动声色地,贬低着一切与“武”相关的事物。
他们的目的,昭然若揭。
他们就是要用这种江南经营了数百年的、已经深入骨髓的文化软实力,来构建一个无形的、却又坚不可摧的精神壁垒。他们要在这座壁垒之中,将顾昭和他所代表的那套“军功至上”、“实业兴国”的北方理念,衬托得粗鄙不堪、野蛮落后。他们要用这种方式,在崇祯皇帝的心中,重新唤醒他对士大夫阶层的依赖,重新建立起“与士大夫共天下”的优越感!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武器,是诗词,是音律,是那俯仰之间的风雅姿态。
然而,作为被攻击的核心,顾昭的表现,却让他们大失所望,又在情理之中。
面对着这一波又一波的文化攻势,顾昭从头至尾,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他没有像那些士绅预想中那样,恼羞成怒,或是强作风雅而出丑。他就只是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无表情地,一口一口地喝着杯中的美酒,偶尔,会侧过头,与身边侍立的、同样一身戎装的亲卫队长,低声讨论几句关于南京城防卫或是舰队补给的军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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