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封关于北方“白皮红毛”的报告,与辽东战场的最新战报,以及对崇祯皇帝的处理方案一同被加密送往“镇海”号旗舰时,顾昭那支庞大的、象征着帝国海洋霸权的舰队,已经穿过了马六甲海峡,正以全速向着它阔别已久的主人——南京,疾驰而来。
十数日后,长江入海口。
当那巨大的、通体漆黑的“镇海”号钢铁战列舰,如同一座移动的山峦,率领着身后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舰队,出现在吴淞口外的江面上时,整个江南为之震动。
然而,预想中万民空巷、鲜花彩旗的欢迎场面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南京城内外,骤然提升的军事管制等级。中央机动军团的士兵荷枪实弹,接管了从下关码头到皇宫的所有要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肃杀而又紧张的气氛。
顾昭没有接受任何形式的欢迎仪式。他身着一袭简单的黑色戎装,走下舷梯,直接登上了前来迎接的蒸汽机车。火车没有驶向他的相国府,而是穿过城市,直接停在了南京故宫的午门之外。
他回来了。带着南洋的赫赫战功,带着一身的风尘与杀伐之气,回到了这个他亲手重塑、却又险些被他人颠覆的权力中枢。
皇宫深处,武英殿。这里曾是皇帝召见近臣的地方,如今,却成了软禁一位皇帝的华丽囚笼。
当顾昭推开殿门,独自一人走进去时,朱由检正背对着他,呆呆地看着窗外那棵枯黄的老树。他没有穿龙袍,只是一身素服,曾经那个还算挺拔的身影,在短短的一个月里,已经变得佝偻而憔悴,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他听到了脚步声,却没有回头。
“你回来了。”他的声音,嘶哑而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陛下,我回来了。”顾昭的声音同样平静,他一步步走近,停在了朱由检的身后,“您输了。”
这三个字,像三记重锤,敲在了朱由检的心上,也敲碎了他心中最后一点幻想和不甘。他缓缓转过身,那张曾经还算俊朗的面容,如今已是面如死灰,眼窝深陷。
他看着眼前这个改变了他一生,也改变了整个帝国命运的男人。他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剩下一种彻彻底底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
“成王败寇,朕无话可说。”他惨然一笑,眼神空洞地望着顾昭,“给朕一个体面吧。”
顾昭沉默地看了他许久,然后,微微颔首。
“会的。”
相国府的密室里,气氛却与顾昭的平静截然相反。
“顾公!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袁宗武这位悍将,此刻激动得满脸通红,“如今朱由检已是笼中之鸟,威信尽失!您只需登高一呼,废黜旧帝,登基称帝,便是顺天应人之举!我中央军团十万将士,愿为您赴汤蹈火,再造新朝!”
“是啊,顾公,”新任首辅陆臻也劝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朱明气数已尽,天下人心,皆在您一人之身。若不趁此时定下名分,恐日后再生事端!”
然而,顾昭只是静静地听着,他走到巨大的沙盘前,看着那上面代表着大明疆域的模型,缓缓地摇了摇头。
“袁将军,陆首辅,你们说的,我都明白。”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让激动的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这些都是他最核心的盟友和伙伴。
“我问你们,我顾昭从辽东起兵,一路走到今天,为的是什么?”
不等众人回答,他便自问自答道:“为的,不是将龙椅上那个姓朱的人,换成一个姓顾的人。如果仅仅是这样,那我与历史上的王莽、赵匡胤,又有什么区别?”
他向前一步,声音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如同磐石般的坚定。
“杀一个皇帝,我顾昭就会成为下一个皇帝。这不是进步,这是轮回!是这个国家,在这片土地上,重复了上千年的、血腥而又毫无意义的轮回!”
“我要做的,不是成为这个轮回的一部分。我要做的,是彻底打碎它!”
他的目光,投向了皇宫的方向,眼神深邃得如同星空。
“所以,我不会废黜他,更不会杀他。我要审判他。我要审判的,不是朱由检这个人,而是‘君权神授’这个盘踞在我们头顶数千年的幽灵!我要让全天下的人,从士大夫到贩夫走卒,都亲眼看到,天子,这个所谓的‘天之子’,当他犯下罪行,当他危害到这个国家和人民的利益时,他同样要站在被告席上,接受法律的审判!”
“从今往后,这个国家,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凌驾于法律之上!”
这番话,如同洪钟大吕,震得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头脑轰鸣,心神激荡。他们这才真正理解,顾昭那看似平静的外表下,究竟隐藏着何等石破天惊的、宏大到令人战栗的构想。
三天后,南京故宫,奉天殿。
这座曾经象征着帝国最高皇权的殿宇,被进行了一场脱胎换骨的改造。那高高在上的龙椅,已经被彻底移除。取而代之的,是按照西式法庭布局,设立起来的巨大的法官席、公诉人席、辩护人席、以及一个孤零零的被告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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