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王，别来无恙。”张文海选择了一个更有人情味的称呼，“奉护国主之命，我为您和您的弟兄们，带来了最后的选择。护国主说，天下大势，已非吴下阿蒙，他念您也是一代枭雄，不愿刀兵相见，玉石俱焚。”
他将一份正式的国书递给李岩，然后继续说道：“护国主给了您两条路。其一，是体面的新生。您即刻取消‘大顺’国号，放弃帝位，将麾下军队改编为共和国西北边防军，您本人接受‘西北军区荣誉副司令’的虚衔，前往南京国防大学进行为期两年的‘高级战略研修班’学习。您的所有核心将领和直系亲属，都将获得共和国正式公民身份，并且，护国主承诺，将在澳洲或者西伯利亚的广袤土地上，依据其功劳和地位，授予他们足以让其家族世代富足的农场、牧场或矿产。这是一条保全所有人体面与富贵的道路。”
“其二，”张文海的语气沉重了一分，“是彻底的毁灭。若您选择拒绝，一个月后，共和国中央、北方、南方三大主力军团，超过三十万装备了最新式火器的职业军人，将在空艇部队的配合下，从东、南、北三个方向，对陕西发动总攻。护国主有令，战事一旦开启，便再无谈判之可能，所有抵抗者，将被视为叛国，格杀勿论。”
当晚，李自成在他那座庞大的宫殿里，召集了所有核心文武，一场决定命运的御前会议，就此展开。
当李岩用嘶哑的声音读完了顾昭的通牒后，整个大殿死寂了片刻，随即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油锅，瞬间沸腾。
“欺人太甚！他顾昭把我们当成什么了？一群可以随意打发到海外蛮荒之地的丧家之犬吗？”脾气最是火爆的权将军刘宗敏，一脚踹翻了身旁的帅椅，他涨红着脸，指着那份报纸上的照片，如同愤怒的公牛般咆哮，“什么鸟博览会！什么铁甲船！都是唬人的玩意儿！俺就不信了，他顾昭的兵是铁打的？还能把那叫‘火车’的怪物，从河南一路铺到咱们潼关城下？陕西这地界，黄土塬上沟壑纵横，最适合咱们的骑兵和步卒打埋伏！大帅，下令吧！跟他们拼了！俺刘宗敏愿为先锋，不破潼关，誓不回还！大不了一死，也比窝窝囊囊地去海外当农民强！”
刘宗敏的话，立刻引来了一大批老将的附和。他们是跟着李自成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骨子里充满了对官军和所谓“朝廷”的不信任与蔑视。在他们朴素的观念里，只要人还在，刀还在，就没什么可怕的。
然而，以李岩、宋献策为首的少数文臣，却陷入了绝望的沉默。李岩缓缓拿起那块沉甸甸的金砖，递给刘宗敏：“权将军，你摸摸这个。这是来自美洲的金子，那里距离我们，有数万里之遥。我们还在为陕西的粮食发愁时，顾昭的船队，已经可以从世界的另一端，把金山银山运回来了。”
他又指着那份报纸：“再看看这个。这不是唬人的。这种叫做‘标准化’的生产方式，可以让他们的每一杆枪、每一门炮都一模一样，坏了可以随时更换零件。我们的士兵还在用五花八门的兵器，而他们的军队，已经像一部精密的杀人机器了。这不是战争，这是屠杀。拼死一搏，除了让几十万弟兄的血白流之外，没有任何意义。大帅，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双方争执不下，整个大殿乱成了一锅粥。而自始至终，高坐龙椅之上的李自成，都一言不发，他的脸色在摇曳的烛光下，晦暗不明。
最终，他挥了挥手，遣散了所有人。
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他自己。他没有回寝宫，只是独自一人，走在这空旷的大殿里，像一头被困的孤狼。他拿起那块金砖，感受着它冰冷的、不属于这片土地的重量；他摊开那份报纸，仔细地看着上面的每一幅图画，每一个文字。
他看到顾昭站在那巨大的、由钢铁和玻璃构成的“水晶宫”前，面对着肤色各异的万国使节发表演说，那种君临天下的气度，是他这个在黄土高坡上崛起的草莽英雄，学也学不来的。他看到流水线上生产的火枪，看到蒸汽驱动的战舰模型，看到那个被称为“电话”的、可以千里传音的魔法造物……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的心防彻底冲垮。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和顾昭，从一开始，就不是在一个维度上进行着较量。
他对着黑暗中那张空荡荡的龙椅，喃喃自语，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自嘲：
“我们还在为文官武将的封赏、为如何搜刮钱粮而争得面红耳赤……而他顾昭，那个时候，却已经在想着如何跟大海另一边的红毛鬼做生意了……”
“我们的眼光，穷尽一生，也只能看到这片黄土高坡，看到中原的麦田……而他的棋盘，从一开始，就是整个世界啊……”
“输了……我们输得不冤……我们不是输给了他的兵强马壮，不是输给了他的火器犀利……我们是输给了这个……我们根本看不懂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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