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不像……”傅水恒的目光又飘向了窗外,声音变得悠远而充满怀念,“像不像江西老家的星星?我老家,就在赣南的一个山沟沟里,出门就是山,晚上看星星,也是这么亮,这么近,好像一伸手就能摘下来……”
江西老家。这个词从傅水恒口中说出来,带着一种陈世根从未听过的、柔软的乡愁。他沉默着,没有接话,知道傅水恒此刻需要的,或许只是一个倾听者。
傅水恒也不需要他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气像是在梦呓:“我们那村子,穷啊,地少,山多。小时候,夏天晚上热得睡不着,我就跟我爹,躺在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下的竹席上,数星星。我爹没什么文化,就会指着天上,告诉我哪个是牛郎,哪个是织女,哪个是北斗七星……他说,那北斗星的勺子把儿指着的方向,就是北方,一直往北走,就能走到京城,皇帝住的地方……”
他又端起了酒碗,这次没有急着喝,只是用指腹缓缓摩挲着粗糙的碗沿。“后来,红军来了,打土豪,分田地……我那时候才十四岁,看着那些戴着红五星的人,觉得他们真威风,能给我们穷苦人撑腰。我就瞒着我娘,偷偷跟着队伍走了……这一走,就是十几年。”
他仰头,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拿起酒壶,又给两人满上。酒液注入碗中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刚开始,就是想着有口饭吃,不受欺负。后来,仗越打越大,见识越来越多,才知道我们干的是改天换地的大事业……从游击到反围剿,再到长征……爬雪山,过草地,吃皮带,嚼草根……多少次,都觉得撑不下去了,眼看着身边的战友一个个倒下……可不知怎么的,就是凭着那么一股子气,硬是挺过来了。”
他的语速不快,甚至有些缓慢,像是在从记忆的深井里,一桶一桶地打捞那些沉甸甸的过往。陈世根静静地听着,他能感受到那平淡语调下,所掩盖的惊心动魄与血肉牺牲。
“打仗的时候,没工夫想家,也没工夫想以后。脑子里就一件事,怎么打赢,怎么活下去。”傅水恒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现在,仗打完了,新中国也成立了……按理说,该过上好日子了。可是……”
他停了下来,目光再次落在那只粗陶酒碗上,仿佛那澄澈的酒液里,能映照出他此刻迷茫的内心。
“可是什么,团长?”陈世根轻声问,他知道,关键的部分要来了。
傅水恒抬起头,直视着陈世根的眼睛,那目光复杂得让陈世根心头一颤。有坦诚,有困惑,有挣扎,也有一种……近乎解脱的释然。
“老陈,咱们不是外人,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傅水恒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敲打在陈世根的心上,“我傅水恒,就是个粗人,一个大老粗。这辈子,最熟悉的,就是手里这把枪,最懂的,就是怎么带兵打仗。你让我冲锋陷阵,攻坚拔寨,我眉头都不皱一下!可是……可是你让我像现在这样,去修路,去跟老乡们磨嘴皮子,去学那些弯弯绕绕的政策条文……我难受!浑身不得劲!”
他伸出手指,用力地戳了戳自己的心口:“这里,空落落的!像是没了主心骨!”
陈世根默然。他理解这种感觉。一种价值的失落,一种身份的错位。
“你看这次,”傅水恒苦笑了一下,指了指窗外,指向那条正在延伸的公路,“修路,是好事,我懂。可你看看,我除了能抢抢大锤,吼两嗓子鼓劲,我还能干啥?那些技术活,水泥配比,爆破计算,都是你老陈在搞!我像个傻子一样在旁边看着!还有老傅,”他指的是傅必元,“做群众工作,宣传政策,建立政权,那是他的强项!我呢?我往那一站,除了能吓唬吓唬那些以前被土匪欺负怕了的老乡,还能干什么?”
他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自嘲和无力感。
“这次授勋,这面锦旗,”他指了指靠在墙边、那面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剿匪建设模范团”旗帜,又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胸前(他的奖章大概也收起来了),眼神黯淡,“像是给我这十几年的军旅生涯,画上了一个句号。上级给的政策,转业,或者进军校学习……那是给你们这些有文化、有前途的人准备的。我呢?我去了能干啥?让我一个快四十岁的大老粗,跟一帮小年轻一起坐课堂里念书?还是转业到地方,去当个我根本弄不明白的什么局长、处长?那不是要我老命吗!”
他越说越激动,胸膛微微起伏,又猛地灌了一大口酒,像是要用这家乡的米酒,浇灭胸中翻腾的块垒。
“老陈,”他放下酒碗,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陈世根,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恳切的坦诚,“我不瞒你。我累了,不是身上累,是心里累。打了十几年仗,见惯了生死,我现在……现在就想过几天安生日子。”
他顿了顿,眼神飘向窗外那璀璨的星空,声音变得无比悠远而向往:“我想回江西老家去。我们那山沟沟里,虽然穷,但山清水秀。我打算……回去找到我爹娘的坟,给他们好好磕几个头,告诉他们,儿子没给他们丢人……然后,就在老屋旁边,盖两间瓦房,开几亩荒地。种点稻子,种点菜,养几只鸡……早上听着鸟叫起床,晚上看着星星睡觉……清清静静的,没人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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