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良久。油灯的灯花爆了一下,光线微微一颤。
陈暮终于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他不能因为畏惧风险而置身事外。但如何上报,需要讲究方法。
他铺开一张新的白绢,没有直接抄录那份皮卷的地图和批注,而是以其为参考,结合自己之前看过的其他官方地图,重新绘制了一份蕲县周边区域的地形图。在新的地图上,他重点标准了那条“可能存在”的隐秘小路,并在一旁用极其客观、谨慎的文字批注:“据多方图籍比对及旧档残卷推测,蕲县遗址西南方向,或存有一条废弃古道,可通徐州。此地形复杂,易为敌所乘,建议遣精干斥候实地复核,加强戒备。”
他没有提及任何关于“内部勾连”的敏感信息,那超出了他的职责范围和能力。他只从纯军事地形学的角度,提出了一个合理的、需要验证的假设。这样,既指出了风险,又避免了直接指控,留下了回旋余地。
第二天一早,陈暮将整理好的部分常规地图档案呈送给程参军,其中,他将那份新绘制的、带有批注的蕲县地图,夹杂在几份关于东部边境的其他地图之中,位置既不显眼,也不至于被忽略。
程参军一如既往地严肃,接过档案,只是粗略翻看了一下,便放在一旁,示意陈暮可以退下了。
陈暮心中忐忑,但面色平静地行礼退出。他能做的,已经做了。剩下的,只能交给上天,或者说,交给荀彧先生等人的判断力。
两天过去了,风平浪静。就在陈暮以为自己的提醒石沉大海,或者根本就是自己多心了的时候,程参军突然将他召去。
程参军的脸色比平日更加凝重,他屏退了左右,目光锐利地盯着陈暮,直截了当地问:“陈暮,三日前你呈上的东部边境图中,关于蕲县那条‘可能存在’的古道标注,依据何在?”
陈暮心中凛然,知道关键时刻来了。他早已打好腹稿,沉稳答道:“回参军,依据有三。一是沛国旧志残卷中,曾有‘蕲县西麓有樵径通淮’的模糊记载;二是比对不同时期军方巡逻图,发现该区域存在测绘空白且边界线略有出入;三是卑职在斥候营时,曾听老卒提及,彼处山势连绵,或有疏漏。故综合推断,存在此种可能,为稳妥起见,故标注建议核查。”
他句句属实,却巧妙地将来源分散,隐藏了那份关键皮卷的存在。
程参军盯着他看了半晌,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嗯。你做得很好,心思缜密。此事我已禀报文若先生。先生有令,此事到此为止,不得再对任何人提起。你继续安心整理图籍便是。”
“卑职明白!”陈暮躬身应道。
从程参军处出来,陈暮发现自己的手心微微出汗。虽然程参军没有明说,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警示引起了重视,并且可能已经采取了秘密行动。一场潜在的风暴,或许就在他这看似微不足道的“标注”下,被消弭于无形,或是转向了另一个更隐蔽的战场。
当晚,陈暮回到简陋的住所,发现桌上多了一小壶温好的酒和几样精致的点心。没有留名,但陈暮知道,这或许是来自徐元,或许是来自程参军,甚至是来自更高层的、无声的认可。
他没有动那些酒食,只是坐在窗前,望着窗外鄄城的夜空。星子寥落,月色朦胧。他再一次深刻体会到,在这权力的中枢,每一份文牍背后都可能暗藏杀机,每一个看似平静的决策都可能关乎成千上万人的生死。
他这块“砥石”,尚未经历大战的淬炼,却先在这无声的暗流中,感受到了沉甸甸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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