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孙子举着块红陶片跑过来,陶片上的“思”字刻得格外深,刻刀差点把陶片刻穿,露出里面的棉线,线尾系着片极北续脉苗的新叶,是驯鹿队捎来的,说“要让两片叶贴在一块儿,暖脉就能接上”。“我要把这陶片埋在缠根最密的地方,”孩子往土里挖坑时,红绳在风里绕了个结,“娘说埋得越深,思就扎得越牢,等冰原的新苗长到这,就知道咱天天在数日子。”阿恒摸着孩子被绳勒红的掌纹,突然想起脉星说过的“远思”,不是憋在心里的苦,是红绳在风里晃的响,是新叶在阳光下闪的光,是缠根在土里接的痕,最后这些思在暖脉里融成一团,像极北的冰融水混着青阳镇的黑土,难分彼此,却格外绵长。
夜里的月光把“远思图”照得透亮,冰融水的“河源”泛着银,沙枣粉的“河岸”闪着金,贝壳片的“河船”漂在水上,红土泥的“河底”沉着念。阿恒坐在火塘边,看小孙子趴在新魂旁睡着了,怀里抱着那块红陶片,陶片上的“思”字印在他脸上,像个淡淡的梦。孩子的手攥着那串红绳,绳尾的冰纹石在月光里微微颤,像藏着无数细碎的思。火塘里的柴噼啪响,爆出的火星落在缠根旁,跟脉苗与极北续脉苗的缠根竟同时往火星处蜷,像在互相暖着,恍惚间,阿恒竟看见脉星坐在火塘边,手里也拿着块陶片,正往片上刻“念”字,说“刻深点,思就走得远,让远途的人一低头,就能踩着咱的念”。
天快亮时,新魂突然往传牌的方向弯了弯,两片圆叶轻轻碰了碰“安”字沙枣木牌,像在跟暖脉打招呼。阿恒起身时,草棚下的“远思图”里,海盐化的细痕竟真的往跟脉苗的方向延,像条小河流进了土里,与缠根的纹路接在了一起。他凑近看,新魂的叶脉里,脉星当年绑的红绳、老妪缠的沙枣纤维、瞎眼爷爷系的冰纹布、船长刻的贝壳片,都在晨光里慢慢显形,像无数条细脉在叶里流动,把各地的思都聚在了一块儿。
拿起刻刀时,指腹在刀柄上磨出的茧突然发烫。新木牌是南疆送来的红土陶牌,烧得通体发红,刻“思”字最后一笔时,陶屑簌簌往下掉——地底下传来“簌簌”的响,是缠根在土里舒展,与极北的冰根交缠时带起霜的思,与西陲的沙根相握时蹭出沙的念,与东海的贝根相绕时碰出浪的惦,与南疆的红根相融时浸出土的挂。所有的思在土里汇成股暖流,顺着暖脉往新魂处涌,像在说“思接上了,咱的心,连在一块儿呢”。
小孙子揉着眼睛跑出来,手里举着那两片新叶,青阳镇的绿与极北的青贴在一块儿,暖痕竟真的连成了线。“爷爷你看!它们在说话呢!”孩子把叶往新魂上凑,果然,风穿过叶缝,发出极轻的“沙沙”声——像是极北冰原的风掠过冰棱、西陲荒原的沙擦过驼铃、东海的浪吻着礁石、南疆的红土裹着山歌声,都往青阳镇的暖脉里聚,最后在暖脉树的冠顶融成一团,像无数个远思在轻轻唱。
阿恒摸着红土陶牌上的“思”字,突然觉得眼眶发烫。他想起脉星临终前,把新魂的叶与归恒树的叶绑在一块儿,说“暖脉连着思,思牵着心,这样不管我走多远,只要新魂还在长,咱的思就不会断”。那时他握着老人逐渐变冷的手,只觉得心里发堵,此刻望着小孙子举着新叶在晨光里跑,听着满世界的思往这聚,突然明白所谓岁月,不过是岁安凝暖脉,新魂续远思,让每个冬天的暖阳里,都有片新叶在说“我在想”,让每个等待的人都知道,所有的思,都顺着暖脉往远走了,说“收到了吗?我们的暖,还在连着呢”。
晨光漫过暖脉树的冠顶时,跟脉苗的新魂往传牌处伸得更远了,红绳上的冰纹石、沙枣核、贝壳片、红土撮在风里轻舞,把远思往暖脉里送。小孙子的红陶片埋在缠根最密处,陶片上的“思”字被根须裹得严严实实,像颗藏在土里的心,跳着所有未说尽的惦念。
风穿过跟脉苗的枝桠,带着红土的腥、沙枣的甜、海盐的咸,像无数人在说:“岁安凝暖脉,新魂续远思,咱的暖,要在思里,一直连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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