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月光把“远途图”照得透亮,春芽的影子在地上铺成条银路,贝壳碑在路尽头闪着光,像颗指引方向的星。阿恒坐在火塘边,看小孙子趴在新盼旁睡着了,怀里抱着那个陶笛,笛孔里的合心果渣沾在他嘴角,像偷吃了蜜。孩子的手攥着那块红陶片,陶片上的红土在月光里微微颤,像藏着无数新盼远行的声。火塘里的柴噼啪响,爆出的火星落在缠根旁,跟脉苗与合心果苗的根须竟同时往火星处蜷,像在互相护着春的火苗,恍惚间,阿恒竟看见脉星坐在火塘边,手里也拿着块陶片,正往片上刻“行”字,说“刻深点,新盼走得就稳,让远途的风都知道,咱的春在赶路呢”。
天快亮时,沙枣花苞突然“噗”地绽开了,四片嫩黄的瓣在晨光里舒展,像只小巴掌在拍,把春声传得更远。阿恒起身时,草棚下的“远途图”里,春芽的路竟真的往跟脉苗的方向延,像条绿丝带,把所有的春都系在了一块儿。他凑近看,新盼的根须里,脉星当年埋的合心果核、老妪缠的沙枣绳、瞎眼爷爷系的冰纹布、船长刻的贝壳片,都在春气里醒了,像无数双鞋,跟着新盼往远途走。
拿起刻刀时,指腹在刀柄上磨出的茧突然发烫。新木牌是南疆送来的红土陶牌,烧得红亮,刻“途”字最后一笔时,陶屑簌簌往下掉——地底下传来“簌簌”的响,是缠根在土里赶路,与极北的冰根交缠时带起融雪的笑,与西陲的沙根相握时蹭出抽芽的欢,与东海的贝根相绕时碰出浪的唱,与南疆的红根相融时浸出土的闹。所有的声在土里汇成股暖潮,顺着新盼往极北、往西陲、往东海、往南疆漫,像在喊“春天跟我们走了,等着接啊”。
小孙子揉着眼睛跑出来,手里举着那朵沙枣花,花瓣上的晨露在晨光里闪着光。“爷爷你听!远途在应呢!”孩子把花往传牌上凑,果然,风穿过新盼的叶,发出极轻的“哗哗”声——像是极北冰原的雪融、西陲荒原的花开、东海的船笛、南疆的山溪,都往青阳镇的春声里聚,最后在暖脉树的冠顶融成一团,像无数个远途在喊“我们收到春了”。
阿恒摸着红土陶牌上的“途”字,突然觉得眼眶发烫。他想起脉星临终前,把沙枣花苞放在跟脉苗旁,说“春声破冻土,新盼漫远途,这样不管我走多远,只要看见花开,就知道咱的暖又往远走了一步”。那时他握着老人枯瘦的手,只觉得心里发堵,此刻看着小孙子举着沙枣花在晨光里跑,听着满世界的春声往这聚,突然明白所谓岁月,不过是春声一年年破冻土,新盼一代代漫远途,让每个春天的风里,都有朵花在说“我往远走了”,让每个等待的人都知道,所有的春,都顺着远途往暖处去了,说“收到了吗?我们的春,还在赶路呢”。
晨光漫过暖脉树的冠顶时,跟脉苗的新魂往远途处伸得更远了,沙枣花的瓣、红土陶的片、贝壳碑的光、冰融水的痕,都在春阳里闪着,像无数个春的脚印。小孙子的红陶片埋在路的尽头,陶片上的“途”字被根须裹得严严实实,像颗藏在土里的春心,跳着所有未说尽的远盼。
风穿过跟脉苗的枝桠,带着花的甜、土的腥、浪的咸,像无数人在说:“春声破冻土,新盼漫远途,咱的暖,要在远途上,一直走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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