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西卡坐在车内，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报社楼下那间杂货铺。她原本盘算着趁周宪上楼的间隙，过去郑重地向那位好心的大娘道谢。虽然棉袄未能归还，但那份雪中送炭的温暖，她必须亲自表达感激。
她推开车门，一只脚刚落地，身形却猝然僵在半途。
远处三个晃荡的身影正不偏不倚地朝杂货铺逼近。一个帽子歪斜的伪军叼着烟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两个斜挎步枪、一脸蛮横的日本兵。他们步伐散漫而嚣张，目光像刷子一样扫过街道两旁的每一个角落，浑身上下透着专找麻烦的兵痞气息。
杰西卡心脏一缩，迅速缩回车内，轻轻带上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被这样的人缠上绝无好处。她下意识地放低呼吸，目光却紧紧盯着那间铺子上。
兵痞们大摇大摆的钻进店铺。紧接着，隐约的呵斥声、东西被粗暴翻动的刺耳声响，隔着车窗模糊地传了过来。每一声钝响都像重锤，敲击着她逐渐绷紧的神经。她不自觉地攥紧了膝上的布料，指节微微发白。
不多时，周宪和小孙抱着一摞用牛皮纸捆扎得严严实实的旧报纸走出报社，快步回到车边。
“东西都齐了，三个月的《槐驿晚报》，一份不少。”周宪语气轻快，伸手就要去拧钥匙，“走吧，先送你回饭店。”
“等等！”杰西卡脱口而出，她突然有了一种不祥预感。那三人进去太久了，可能要出事。“再等一会儿！”
“等什……”果然，周宪疑惑的话音未落，一声凄厉哀恸的叫喊猛地从杂货铺里炸开，刺破了街面的相对宁静。
“求求您，老总。行行好，高抬贵手。给条活路吧！”
这是……大娘的声音！杰西卡浑身剧烈一颤，血液似乎瞬间冻住，拳头骤然攥紧。
紧接着是伪军尖厉的叫骂：“放屁！你这破铺子哪来这么多现大洋？肯定是赃款！”
推搡声、陶罐碎裂的脆响、木架倒塌的轰隆混杂传来，每一声都在杰西卡脑中清晰的勾勒出店内正在发生的暴行。
她的呼吸屏住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店门。
很快，两个日本兵先心满意足地晃了出来，站在店门口，得意地掂着手里几枚闪亮的银元，脸上带着猥琐而满足的笑容，用日语叽里呱啦的交流着。
杰西卡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捏了一把，那些大洋……难道是她昨天硬塞给大爷的那些吗？
那二鬼子跟了出来，谄媚的将其余搜刮出来的大洋悉数塞给日本兵，自己则熟练地悄摸揣了两块进兜。
就在这时，大娘猛地从店里冲出，头发散乱，面容因极度恐惧和绝望而彻底扭曲。她扑倒在地，死死抱住二鬼子的腿，嘶声哭喊：“不是偷的！是一位好心小姐暂放我这儿的！要还的！你们不能拿啊！那是要遭报应的！”
“暂放？哼，那就是赃款！”二鬼子恼羞成怒，一把薅住大娘花白的头发，粗暴地将她拽起，“老东西！还敢咒老子？跟老子回队部说清楚！”
街上零星的行人驻足，远远观望，眼神惊恐却无人敢上前一步。邻近的几家商铺也吓得纷纷上门板，生怕祸及自身。
杰西卡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她猛地去推车门，却发现门锁着。
“你要干什么？”周宪紧张地回过头，脸色发白。
“放我下去。”杰西卡的声音冷得像冰。
“别管闲事！我们……”周宪试图劝阻，声音发紧。
“放我下去！”杰西卡厉声打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就在此时，报社二楼踉跄着冲下来一个身影，手上还拿着扫帚，正是昨晚拉黄包车将杰西卡送回去的哑巴大爷。
大爷显然是被楼下的吵闹惊动，刚下楼，看见眼前这一幕，眼睛几乎是瞬间充血通红。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鸣，不管不顾地举着扫帚就冲了上来！
“表哥，是江大爷……”小孙失声惊呼。
大爷冲上去，举着扫把朝着薅住大娘头发的二鬼子胡乱打去，动作无力却充满着愤怒。二鬼子轻易格挡住，嫌恶地使劲一推，大爷便踉跄着摔倒在地。旁边的日本兵脸色一沉，哗啦一声举起步枪，枪口对准他，厉声警告。
然而大爷仿佛看不见那黑洞洞的枪口，他挣扎着爬起，眼中只有被欺凌的老伴，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呜呜”怒吼，再次举起扫帚想要扑上去。
“砰！”
回应老人的，是日本兵毫不犹豫的一声枪响！
子弹精准的击中老人干瘦的胸膛。大爷身体猛地一顿，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巨大的痛苦，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像一截被砍断的枯木般，重重向后倒去，砸起一片尘土。
杰西卡僵在原地，瞳孔剧烈收缩，大脑一片空白。一个冰冷而残酷的事实占据着她的每一根神经：那些大洋……她留下的那些钱……竟成了这对善良老人的催命符！是她！是她害死了他们！剧烈的负罪感汹涌的袭来，瞬间淹没了她的五脏六腑，让她喉咙发紧，几乎无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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