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鲜红的大字——年货。
这俩字儿写得那叫一个朴实无华，甚至有点土。
但在这冰天雪地里，在一百多辆满载货物的马车上，它比任何龙飞凤凤舞的书法都更直击人心。
常荫槐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哈出的白气仿佛都要结成冰碴子：“大帅，按您的吩咐，腊肉、白面、棉衣、火柴、煤油……足足十个大类，上百万份的年货，全都备齐了。明儿一早，就能在西关开市。”
他身旁的郭松龄，一身笔挺的呢子军大衣，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像个穿越来的霸道总裁。
他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上瞬间蒙上一层白雾，但这并不妨碍他语气里的兴奋：“报告大帅，根据我们从南满铁路株式会社内部搞到的情报，小日子那边今年的年货订单，已经雪崩式下跌了七成。他们的商会会长，据说在办公室里已经砸了三个祖传的茶壶了，主打一个破大防。”
张作霖嘴里叼着一根枯黄的草棍，眯着眼，像一只在雪地里打盹的老狐狸。
他闻言，将草棍从嘴里“呸”地一声吐到雪地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笑容里，三分痞气，七分霸道，还有九十分的算计。
“他妈了个巴子的，才跌七成？不够，远远不够！”他大手一挥，仿佛要搅动这漫天风雪，“他小日子不是喜欢搞经济垄断吗？不是喜欢用洋火洋布卡咱们脖子吗？行，那老子就再给他们摆一桌硬菜——让全东北的老少爷们，自己给自己办年货！不，是老子给他们办！”
次日，奉天城西关外的空地上，人山人海，锣鼓喧天，比过年还热闹。
一座用原木和红布临时搭建起来的高台上，张作霖亲自抓起一根红绸包裹的鼓槌，对着一面硕大的铜锣，狠狠地敲了下去。
“铛——！”
一声清越的锣响，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数万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高台，目光里充满了好奇、期待，以及一丝丝的怀疑。
张作霖清了清嗓子，拿起一个铁皮大喇叭，声音传遍了整个集市：“来！都注意了！各位老爷们，老娘们，小伙子们，大姑娘们！都给老子听好了！老子张作霖今天把话撂这儿，大帅年货大集，正式开市！”
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但是！”张作霖话锋一转，全场再次安静下来，“咱们这大集，有个规矩。不收大洋，不收毫子，更不收他妈的小日子印的那些破洋票！”
这话一出，底下顿时炸开了锅。
百姓们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不收钱？那拿啥换？”“大帅这是要白送？”“天底下哪有这好事？”
张作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看着台下那一张张既渴望又迷茫的脸，再次举起喇叭，声音里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咱们收这个！”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盖着“东北保安司令部”大红印章的纸条，高高举起。
“这玩意儿，叫‘工分条’！啥是工分条？就是你给咱这片黑土地流了多少汗，就能换多少年货！去北大荒开一天的荒，得一分！去林子里猎一头野猪，得五分！跟着工程队修一里路，得十分！谁干的活多，谁的婆姨孩子，年就过得最肥！”
“一句话，谁为咱东北这嘎达出过力，谁就是咱东北的爷！”
整个西关空地，死寂了三秒。
然后，如同火山喷发，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激动席卷了每一个人。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买卖了，这是对他们身份的认可，是对他们辛勤劳作的最高嘉奖！
什么叫格局？
这就叫格局！
“大帅英明！”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声，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响彻云霄。
刘二嘎，那个大帅府的传令兵，此刻正扛着个小喇叭，在人群里扯着嗓子来回穿梭，进行着通俗易懂的“版本解读”：“大帅说了！劳动最光荣，多劳多得！凭本事吃饭，天经地义！那些指望投机倒把，不干活还想过肥年的二鬼子，今年冬天——只能啃树皮！”
集市开市三日，整个奉天城几乎成了一座空城，人全涌到了西关。
人们拿着积攒了一个冬天的“工分条”，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自豪。
一个壮汉用修路得来的三张十分条，扛走了一整扇猪肉和一袋白面，笑得嘴都合不拢。
一个老太太用给军队缝补军装得来的工分，给小孙子换了一双崭新的棉鞋，抱着鞋，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女学生李秀兰，带着她的同学们在集市一角摆了个小摊。
她们卖的不是别的，正是手写的春联。
一副春联，一个工分。
她们用赚来的二十分工，在集市收摊前，换回了一大袋沉甸甸的白面。
李秀兰抱着那袋还有余温的白面，红着眼眶对围着她的学生们说：“都记住了，这春联上写的不是字，是咱们读书人挺直的腰杆，是咱们中国人的尊严！”
暗处，两名化装成小贩的日本商会代表，脸色铁青地看着这片沸腾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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