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审计厅，咣当一声，手里沉重的竹筐砸在地上，里面的东西叮叮当当滚了一地。
王化一抬头，只见兵工厂技术科的刘科长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指着地上的黄铜玩意儿，声音都劈了叉：“王大人，出大事了！上月那批铜料，又他娘的出问题了！可这次……这次账面上，一个子儿都对得上！”
满地打滚的，赫然是一颗颗歪头斜脑、比例失调的子弹壳。
有的长，有的短，有的甚至连底火都装不进去，这要是上了战场，不等打响，先把自己人的枪膛给炸了。
这已经不是次品了，这简直是奔着“团灭发动机”去的。
王化一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他没理会刘科长的鬼哭狼嚎，俯身捡起一颗子弹壳，在指尖掂了掂，又用指甲刮了刮铜壳的切面。
成色不对，质地偏软，杂质太多。
这玩意儿，别说做子弹，就是做个铜纽扣都嫌掉价。
他猛地一拍桌子，唐子义立刻心领神会地捧上三日公示期刚过的账册。
王化一的手指快得像是在弹琵琶，哗啦啦翻到采购科的记录。
采购科长周大有，一个在他印象里永远笑得像弥勒佛的胖子。
申报的铜料批次、重量、成色、供应商……所有条目都清清楚楚，滴水不漏，连供应商都是在奉天城里开了几十年的老字号，备案齐全。
“嘿，”王化一气笑了，“跟我玩专业对口是吧？”
他将账册往桌上一摔，目光如炬：“送检的化验结果呢？”
刘科长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在这儿！结果显示，这批铜料的杂质含量，比标准高了整整三成！可……可当时验收的时候，我们亲眼看着周科长取样，送去化验，拿回来的报告上写的是‘优等’啊！”
王化一眯起双眼，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账清，人不清。这是典型的‘白手套’玩法，有人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玩了一手偷天换日！”
他根本不信什么化验报告，这年头，一张纸能有多大的公信力？
真金白银才是硬道理。
他当即下令：“唐子义，带上你的人，去仓库！把周大有经手的所有铜料都给老子翻出来，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对！我倒要看看，他能把铜锭藏到天上去！”
然而，半天之后，唐子义带回来的消息却让所有人都傻了眼。
仓库里，账本与实物严丝合缝，所有铜料都用油布包得好好的，连官方封条都完好无损，根本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审计厅里一片死寂。难道真是活见鬼了？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一个在仓库干了二十多年的老库工，被唐子义半请半“劝”地带了过来。
老人浑身哆嗦，眼神躲闪，但最终还是被王化一那能杀人的目光盯得扛不住了，压低声音，蚊子哼哼似的吐露了一个秘密：“王大人……小的……小的每次都看见周科长亲自来‘验成色’。他会从每批货里抽出一块铜锭，当着大家的面，在库房那块大铁砧上，当当当地敲三下，说是听声辨质……可……可那铁砧，有古怪！”
铁砧！
王化一脑中一道闪电划过。
他立刻带人再次冲向仓库，直奔那块饱经沧桑、油光发亮的大铁砧。
几个士兵用撬棍猛地一撬，只听“咔嚓”一声，铁砧底下的石基竟然裂开，露出了一个精心伪装过的暗格！
暗格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几十块巴掌大小、金光闪闪的纯铜小锭。
真相瞬间大白！
周大有这个老六，每次验收时，带来的送检样本都是这些纯度极高的特制小铜锭。
他当众在铁砧上敲打的，也是这些“样品”。
等化验结果出来，自然是完美无瑕。
而真正入库封存的，却是他低价采购来的劣质铜料。
这一出一进，差价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他的私人口袋。
这操作，骚得简直能上天！
更让人瞠目结舌的还在后头。
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查，周大有这几年用贪污的赃款，竟然在城南最繁华的地段，悄悄买下了三处大宅院，房契地契上写的，全是他那位年轻貌美的小姨子的名字。
这算盘打得，奉天城外的野狗听了都得摇摇头，太绝了。
案情汇总到大帅府时，张作霖正在擦拭他的配枪。
听完王化一的汇报，他手上的动作没停，脸上却浮现出一抹冰冷的笑容：“好啊，真是好啊！老子在这边辛辛苦苦立明规矩，防的是外人。妈了个巴子的，结果家贼倒好，直接给老子搞起了暗账！行，既然他喜欢算阴账，那就让全奉天城的算盘，都来替他算算这笔账，到底有多阴！”
大帅的命令，如同十二月的寒风，一夜之间刮遍了整个奉天城。
五百份油印的传单，将周大有如何利用铁砧暗格偷梁换柱、如何用小姨子当“白手套”购置豪宅的案情，写得明明白白，贴满了奉天城的大小军营门口、商会、学堂、茶馆，甚至是人流最密集的大集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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