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璃的声音如同雪珠子落入沉寂的潭水,清冷而清晰地撞碎了浴房内蒸腾的药雾和盐卤的咸腥气。那两个字在她唇间吐出,不带丝毫情绪,却如同两根无形的楔子,狠狠钉在陆子铭僵硬的神经上。
他浸泡在滚烫浑浊的灰绿色盐卤中,赤裸的上身水珠蜿蜒滑落,每一寸被盐水刺痛的皮肤都在向大脑传递着清晰的灼烧感。然而这些,都比不上此刻心中骤然掀起的滔天巨浪!
是她!那个在丙字库昏暗账房里如同冰雕般精准拨打算盘、沉默寡言的“沈账房”!此刻却褪去了那身遮掩性别的粗布短褐,穿上了这身极致素净也极致疏离的月白襦裙。没了粗布衣裳和刻意佝偻姿态的掩饰,那张脸在清冷的光线下完全展露出来——确实是那个熟悉的轮廓,甚至那紧抿的唇角、微微蹙起的眉宇间那份沉郁都别无二致。但此刻,这种沉郁被一种更坚硬、更剔透的冰层所覆盖,那黑沉沉的眸子里看不到死里逃生的侥幸或虚弱,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冷酷的沉静。
她是为了那本《白寿录》残片而来?还是那些誊抄的血债名册?亦或是那套“血肉锁链图”?她似乎全然不在意他此刻的处境——赤身浸泡在异域神甫调配的“腌咸肉”盐卤汤里,身上还糊满了散发着臭鸡蛋味的硫磺药膏。她的目光,只是在掠过他肩头那狰狞伤口和胸口泡在水中的铜钱时,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那一顿,与其说是关切,不如说像是看到了账簿上某条值得关注的异常条目,引动了她那精密的“核账”本能。
“你…” 陆子铭的声音被热气蒸腾得沙哑发颤,带着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惊疑,“沈小姐?” 疑问脱口而出,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丙字库的账房先生沈莫离,摇身一变,竟是沈忘古的女儿?这念头如同天外飞石,砸得他眼前发黑。无数丙字库的记忆碎片瞬间涌入脑海:那伏案疾书的清瘦背影,那沉默如谜的账册记录,那算盘珠子飞快的噼啪脆响……那个沉默寡言、心思缜密到近乎诡异的账房,和眼前这个清冷如月、眉宇间沉积着巨大悲痛的少女身影,如何能重叠?他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按住胸口那个最大的秘密——那枚铜钱,冰凉的触感透过水波传来,提醒着他某种更为隐秘的联系。难道沈忘古在《白寿录》上记录的,那些关于铜钱的模糊警示,竟和她有关?!
沈墨璃似乎根本没有解释身份的意愿。她那清冽的目光微微扫过浴桶中浑浊的药汤,重点在陆子铭紧握着铜钱的左手处停顿了一下(陆子铭并未察觉他此刻正无意识地将铜钱攥得很紧)。随后,她极其轻微地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几不可闻,像是调整了一下算盘上的某个定位珠。然后,她那对黑潭般的眸子才缓缓抬起,无悲无喜地直视着陆子铭的眼睛。那双眼里没有任何波澜,既无被识破身份的慌乱,也无倾诉父仇的怨毒,更无对救命恩人的感激涕零,只有一种近乎真空的沉静。
“残片,” 她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平稳得如同结冰的湖面,“沈忘古腹中之物,尚有疑窦。此物需…彻查源头。” 她的视线越过陆子铭,落在后面桌子上那个被油布包裹、隐约露出一角染血黄麻纸片的小包裹上——正是陆子铭视若珍宝的血债名册!但她的关注点显然不止于此,目光仿佛能穿透布包,直达其上沾染的诡异气息。“账房之秘,非虚账目。”
话音未落,她竟不再看陆子铭一眼,直接转身朝放着名册的桌案走去!月白色的裙裾在湿热的空气中划出一道决然的弧线。
孙太医和邓玉函完全懵了。孙太医捻着胡须的手僵在半空,饶是他行医半生见惯生死悲欢,也没见过如此…如此不走寻常路的姑娘!邓玉函更是看得眼珠子都快掉进那桶脏水里,他试图理解眼前这东方式的复杂人伦关系转换:管账的伙计(还是个女子!)死里逃生后第一件事,竟是找重伤的“少东家”要账本?还如此理所当然地无视了他精心调配的“腌肉水”?!这逻辑简直比他的听诊器吸麻雀更荒谬!
“沈小姐!”陆子铭猛地从剧痛和惊骇中惊醒,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防,情急之下一掌拍在水面上!盐水溅出桶壁,湿了一片地面。“墨璃!这账册关系重大!我已决定上呈南都察院!你不能…” 他脑中警铃大作,沈墨璃此刻表现得太过反常!她身上那种诡异的沉静,比丙字库深处的邪毒更让他心头发毛。
沈墨璃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见他的低喝。她径直走到桌前,无视身后浴桶中激起的涟漪,用那双异常稳定、骨节分明的手(指关节处还能看到长期打算盘留下的薄茧),极其冷静、动作精准地解开了油布包裹的系带。就在她白皙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染血的黄麻名册时——
嗡!
陆子铭胸口那枚一直被灰绿色盐水浸得毫无反应的铜钱,毫无征兆地、极其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一股强烈到令人心悸的冰寒刺痛感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陆子铭攥着它的左手!那感觉不像以往温热的生机流淌,倒像是将一整块万载玄冰狠狠塞进了他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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