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要的就是陆爷这句痛快话!” 船老大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拱手退下。
登记发旗的场面瞬间火爆起来!王富贵嗓子都喊哑了,几个负责记录的老账房伙计(被沈墨璃紧急培训过)手忙脚乱地划着名单、发着木牌子做的简陋号签、分发油布做的签收单条。一面面涂着歪嘴啃鸡腿鹌鹑的土黄小旗子,被郑重其事地绑在一艘艘破旧的小划子、舢板甚至临时借来的木板澡盆船头!
一艘艘挂着小鹌鹑破旗的船,如同离弦的箭,驮着或是一两袋、或是满满一仓的“忆苦思甜”米,在夕阳余晖和无数码头旁观者惊愕、好奇、嘲笑的目光中,吭哧吭哧地劈开秦淮河的浑浊水面,驶向城市的各个角落。
喧嚣的报名登记在夜色降临时才慢慢平息。
王富贵瘫在舞台角落一只木箱上,累得像一滩融化的油脂,脸上却带着一种病态的潮红,眼睛亮得吓人:“成了!真成了!就刚才!跑出去试单的第一拨三十七条小船,已经有十八个跑回来交签收单了!那签收单按的手印,热乎乎的!都成了!陆爷!咱这摊子!有戏!”
临时搭起来的后台小棚里,煤油灯的火苗跳动着,光线昏暗。陆子铭靠坐在一张破藤椅上,呲牙咧嘴地吸着凉气——沈墨璃正用一块沾着刺鼻药汁的温布,小心翼翼地给他处理肋下擦破的大片淤青。那药汁不知是什么配制,带着浓烈的草腥和麝香气,一碰到皮肤就带来一股钻心的灼烧感。
“疼疼疼…沈账房…轻…轻点…嘶…” 陆子铭吸着冷气。
沈墨璃面无表情,动作却极其稳定精准,如同在进行精密的雕刻。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凝在她光洁的鬓角。她身上也重新包扎过,宽大的青布袍遮掩了肋下绷带的轮廓,左腕也已复位固定,挂在胸前。清冽的声音在药味里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淤血揉开,否则后患无穷。这点疼忍不了,柳家那把悬而未落的刀,砍下来时更疼。”
棚帘轻响,阿福端着一个粗瓷碗,鬼鬼祟祟钻了进来,碗里飘着古怪的肉味和草药味。他紧张兮兮地看了看脸色苍白的沈墨璃,又看了看龇牙咧嘴的陆子铭,最后把碗小心翼翼地捧到沈墨璃面前:“沈…沈账房…老孙头…就是东门口专治跌打的孙瘸子,他说这是他家祖传秘方,治内伤化瘀的…他…他听说您是为店里的事伤的,死活不收钱…熬了一晚上…让您趁热喝…”
沈墨璃的目光落在那碗深褐色、气味浓郁刺鼻的药羹上,又落到阿福因为紧张而不住颤抖的手上。那只手还下意识地护着怀里,好像还藏着什么。
“放着吧。” 沈墨璃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她顺手将另一块已经温热的药布递给阿福,“给他换上去,像刚才那样用力揉。” 下巴朝陆子铭努了努。
陆子铭的脸瞬间垮了:“阿福?!轻点!你……”
阿福手忙脚乱地接药布,手一抖,怀里滚出一样东西——正是那只已经被泡涨、表面凝了一层油光、沾着泥点和草药末的卤鸡腿。
空气瞬间凝固。
陆子铭:“……”(眼角狂跳)。
沈墨璃:“……”(目光在那鸡腿上停留了足有三秒,唇线似乎压得更紧了些)。
阿福的脸腾地红到耳根,手忙脚乱想去捡:“不不不是…这个…我……”
沈墨璃极其自然地从阿福抖抖索索的手里接过那团油腻的药布,没再让他碰陆子铭的伤处。她甚至没再看那地上的鸡腿一眼,只是对阿福吩咐道:“药放着,把外面今日试单签收回来的所有单据核对一遍,按地址和数量分类,别弄乱。”
阿福如蒙大赦,兔子般蹿了出去,临走不忘飞快地、悄咪咪地把那只狼狈不堪的鸡腿也顺带踢进了角落的阴影里。
药布带着强烈的刺激性精准地落在伤处,陆子铭猝不及防倒抽一口冷气,痛得几乎从藤椅上弹起来:“沈墨璃!谋杀啊你!”
沈墨璃面无表情,加大了几分力道,揉开淤血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效率,清冽的声音压得很低,如同淬着冰:“闭嘴。鸡腿的事,稍后自会与阿福清算。” 她话音一转,回归冰冷的事务逻辑,“王富贵报回的试单数据我核实了。三十七条小船派出,至酉时三刻,实收完整签单三十六份,一单送达但签收按印模糊(送富安坊李记酒肆那单),已作废记录。共送出米六十八石半。按两文钱一袋、四文钱一石计,账面应计入工钱…” 她微微蹙眉,似乎在心算那个令人头疼的数字,“一百五十四文…外加记录伙计笔墨、单子材料损耗约十文…净亏一百六十四文。陈米送出做试单未记账,实际成本损失…约值二两半银子。”
刚刚还沉浸在物流模式初步跑通的喜悦中的陆子铭,仿佛瞬间被塞了一嘴冰渣子。账面才这么点运转量就净亏一百多文钱?!
但沈墨璃的下一句让他眼中再次燃起火光:“然,试单三十六份,覆盖区域涵盖城内七大主坊,所有签单户主无一投诉丢损,且六成以上当场表示‘明日还需订米,问找谁下订’。另,根据记录,其中十二名脚夫,在两时辰内成功往返三次以上,运送超过六袋米,效率合格。”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陆子铭,“明日若放开接单量…只要资金能撑过初期亏损,此物流模式…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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