唧唧...唧...唧唧唧!
小五的眼皮像是灌了铅,一个劲儿地往下坠。手里的炭笔在朽木板边缘抖得像风中的枯叶,勉强追着虫鸣的节奏点着墨点。黑金刚昨儿个被王婶那铁钳似的手指头捏得蔫头耷脑,这会儿蜷在罐子底装死。倒是一只通体黄褐、腿脚细长得离谱的草上飞接了大旗,叫得又急又响,偏生这调子七长八短,害得小五手忙脚乱,在王婶那密密麻麻、跟蛛网似的炭痕表格上点得一团糟。
一块干得发硬的泥巴块子破空而来,精准地砸在朽木板边缘,碎成粉末!
王婶那双鹰隼似的眼睛毒得很,声音尖得能扎穿耳膜:错哪了?!草上飞刚叫的是嘀嘀-哒,短-短-长!按表是急三声,三十文!你点的啥?!少算五文!眼珠子让灶灰糊了还是让猪油蒙了? 她怀里紧紧搂着那块发霉的松木板,活像个威严的账房先生,还是专门管阎王爷账本的那种。
小五吓得一激灵,赶紧哆哆嗦嗦地补点。角落里,陆子铭在昏沉中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呻吟,肋下那本固定资产账本的硬角似乎又往肿胀的皮肉里陷了几分,红亮亮的伤口边缘沁出星星点点的黄脓,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油光。王婶的耳朵比野兔子还灵,立刻一个箭步窜过去:
听见没?呼痛!壹百文整!
炭笔立刻在伤处呼痛一声:壹百文整栏下狠狠添了一笔,力道大得戳破了朽木已经发软的芯子,木屑簌簌落下。
就在这当口——
噔!噔!噔!
沉重的、带着铁甲摩擦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每一步都像是要把地砖踩碎!这动静不像昨儿个疫吏那种尖细的脚步声,倒像是战场上的战鼓,擂在前堂那扇摇摇欲坠的破门板上!
一个洪钟般的吼声穿透门缝,震得人五脏六腑都在颤:
药铺掌柜何在?!戚家军百户官军务!速速开门!违令者——斩!
那个字跟金铁交击似的,震得屋顶陈年的灰尘簌簌落下,在昏暗的光线里形成一道诡异的灰帘。与昨日疫吏那种尖利阴柔的腔调截然不同,这是真正从尸山血海里淬炼出来的杀伐之音!
王婶的脸地一下变得比墙灰还白,怀里的朽木板差点脱手砸脚面上!戚家军!那可是活阎王见了都要绕道走的杀神!她两腿一软,膝盖地砸在地上,差点把地砖磕出裂纹来。
小五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炭笔一声掉在地上,滚进了灶台底下的灰堆里。
唯独墙角僵卧的阿璃,那只墨蓝淤积的左手指尖,在军靴踏地的震动中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指甲盖下的淤青似乎更深了几分。
吱呀——嘎嘣!
门闩断裂的脆响中,门板被一股蛮力猛地推开,卷进一股混杂着铁锈、皮革和风沙的粗粝气息,冲得后堂里那股子药臭、血腥和霉味都淡了几分。
一个魁梧如铁塔的身影踏入后堂,锃亮的铁鳞甲上沾满尘土和可疑的暗红痕迹,腰悬的雁翎刀虽然收在鞘里,却透着一股子饮血后的寒意。来人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扫过满屋狼藉时,空气都仿佛沉重了几分。正是戚家军一名实打实的百户官!他身后两名亲兵按刀侍立,目光如电,透着一股子拒人千里的寒意,仿佛多看这脏乱的后堂一眼都嫌晦气。
王婶扑通一声跪得实实在在,脑门磕在地上响:军...军爷...饶命啊...小店小本生意...真...真没藏匿疫鬼... 她下意识想把怀里那块刻满炭痕的朽木板往身后藏,动作大得差点闪了老腰。
小五早就缩到了灶台后面,恨不得把自己塞进灶膛里。
百户官压根没理会王婶的讨饶,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地扫过昏迷的陆子铭肋下那本硌着伤口的硬账本——账本边缘已经沾上了脓血,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油光;又瞥了一眼墙角僵卧、指尖异常淤蓝的阿璃——那淤蓝已经蔓延到了手腕,在苍白的皮肤上形成诡异的纹路;最后目光落在地上那几只刚被踩死不久、黏糊糊的蟋蟀尸体上——虫子的体液在地砖上形成了小小的、黏腻的湖泊。他浓黑的眉峰紧紧锁在一起,显然被这混杂着恶臭和怪诞的景象惹得心烦意乱。
本官奉令查验瘟疫源头及治疗成效!废话少说!此地情况速速报来! 声如洪钟,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后堂那口破水缸里的水面都泛起了涟漪。
王婶大脑一片空白,嘴唇哆嗦得像风中的枯叶,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问你话! 一名亲兵厉声断喝,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王婶被这一喝,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竟鬼使神差地将怀里那块鸣金计价板高高举起!炭痕扭曲的表格、歪歪扭扭的壹佰文核验字样,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活像一块从阴间带来的生死簿!
军...军爷... 王婶的声音抖得像架破风箱,小店...虽小...却有详...详细记录... 她的市侩脑瓜在恐惧和惯性的撕扯下,竟迸发出一个诡异的念头:这位军爷要查...不就是要吗?她的就是现成的!虽然这是虫叫和人喘气儿凑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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