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璃的目光没有离开账页,只是极其轻微地摇了一下头。她的指尖精准地落在账册的某一行:“万历四年,冬月十三,购靛青十斤,价五钱。同月廿七,记‘耗损三斤,染坊事故’。腊月初十,再购靛青八斤,价四钱。市价平稳,无波动。”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单次损耗三斤,远超染坊常例。且后续采购量未增反减,不合常理。”
陆子铭瞬间恍然:“他们…在假账里夹带私货?把多买的蓝靛‘损耗’掉,实际挪用了?”肋下的剧痛让他倒抽一口凉气,额上冷汗涔涔。
沈墨璃没有回答。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账册上,手指却缓缓抬起,指向账册边缘一处极其细微、几乎与纸纹融为一体的、用极细墨笔勾勒出的标记。那标记像一个扭曲的“丙”字,又像某种冰裂纹路。
“此标记,”沈墨璃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在涉及‘非常规损耗’、‘特殊采买’、‘库房盘亏’的条目旁,共出现七次。”
陆子铭瞳孔猛地一缩!肋下账本夹板的位置仿佛被这冰冷的“丙”字刺中,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丙字库!柳承恩!
就在这时,屋外王婶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荒诞的兴奋:“成了!成了!孙秀才!快听听!这声儿像不像?!”
紧接着,一阵极其古怪、仿佛被闷在罐子里、又带着尖锐摩擦感的“嘎…嘎…魂…兮…归…来…”的“鸟语”,断断续续、怪腔怪调地穿透门板,飘了进来。显然是王婶和孙秀才把某个会叫的竹蝉机括,硬塞进了纸鹩哥的肚子里!
这荒诞的声音打破了账房内冰冷的寂静。
沈墨璃翻动账页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她抬起眼帘,目光第一次没有落在账册上,而是投向窗外那被灯光勾勒出的、人鸟喧闹的模糊剪影。冰凉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那怪腔怪调的“魂兮归来”,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微澜——是荒谬?是嘲讽?还是…一丝微不可查的、被强行压抑的、属于“沈墨璃”而非“人形算盘”的情绪?
但这波动转瞬即逝。她的目光重新落回账册上,落在那个冰裂“丙”字标记上,眼神比刚才更加冰冷锐利。她合上账册,站起身。
“你去哪?”陆子铭下意识地问,肋下的疼痛让他动作有些迟缓。
沈墨璃没有看他,径直走向墙角一个堆放杂物的旧木箱。她动作很轻,打开箱子,从最底层翻出一个不起眼的、包裹严实的布包。打开布包,里面赫然是那件她曾经穿过的、已经洗得发白、肩头还带着干涸深褐色污迹的粗布衣裳——正是那晚在柳府西花厅被强灌龟息散时穿的那件!
她拿起衣服,凑到油灯旁,低头仔细嗅闻着。昏黄的灯光照亮她低垂的侧脸和专注的鼻翼。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细致。
陆子铭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她在找什么!是那晚残留的龟息散气味!
沈墨璃嗅闻的动作停住了。她的指尖停在衣服领口内侧一处不起眼的褶皱里。那里,沾着一点极其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淡黄色粉末。
她的指尖捻起一点粉末,凑到鼻尖,闭上眼,深深地、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
时间仿佛凝固。
陆子铭屏住呼吸,肋下的剧痛都似乎被这紧张的气氛压了下去。他死死盯着沈墨璃的侧影,看着她鼻翼极其细微的翕动,看着她眉心一点点蹙紧,看着那块幽蓝碎片的光芒似乎也随着她的呼吸而明灭不定。
终于,沈墨璃睁开了眼。她眼中没有惊骇,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确认。
“找到了。”她的声音如同冰珠坠地,“那晚残留的气味。丙字库特供的‘沉梦香’。与柳承恩的点心盒气味,同源。”她摊开掌心,那点淡黄色的粉末在灯光下几乎微不可见。
她转身,走到桌边,拿起柳家棺材铺的旧账册,翻到一处带有冰裂“丙”字标记的“库房盘亏”记录旁。她的指尖蘸了一点点唾液,极其小心地,抹在那标记旁一小片空白处。
陆子铭凑近去看。只见那被唾液濡湿的纸面上,在灯光的斜照下,竟然极其缓慢地浮现出几点同样微小的淡黄色结晶!
“账册纸张…被特殊药水处理过。”沈墨璃的声音冷得如同数九寒冰,“‘沉梦香’的粉末,是柳承恩手下传递密讯的印记。接触特定药水,才会显形。”她指向那几点微黄的结晶,“这‘盘亏’的,不是蓝靛,也不是银子。”
她的目光穿透昏黄的灯火,投向窗外浓重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是丙字库的冰裂纹瓷瓶。”
“里面装的,是寒晶。”
夜风穿过窗棂的缝隙,呜咽着吹入账房,吹得油灯火苗剧烈摇晃,将沈墨璃冰冷的身影和桌上那本藏着致命秘密的账册,在墙壁上投射出巨大而扭曲的、如同鬼魅般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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