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陆子铭蹲下身,捡起一根刨花在泥地上画起来,“榫头削太厚!卯眼凿太死!这么硬怼,三副棺材的木料叫你糟蹋一副!” 他几笔画出一个更精巧的榫卯结构,“看这‘燕尾榫’,头窄尾宽,凿卯眼时留点斜度,”他手指在泥图的关键处重重一点,“轻轻敲进去,又牢靠,又省料!省下来的木头,够你再打个小板凳!这不就是钱?”
二愣子瞪着地上的图,眼睛发亮:“东家,这、这法子神!像燕子尾巴卡得死!”
“神什么神,”陆子铭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灰,“这叫‘物理降维’,把‘硬力气’降成‘巧心思’。”他目光扫过院里堆着的木料,声音低了些,“力气不值钱,心思才值钱。死物不值钱,活路才值钱。” 他像是说给二愣子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身后工坊前厅的喧闹声浪一波波传来,夹杂着鹩哥偶尔怪腔怪调的“莫愁莫愁”,竟奇异地融在这片新生的嘈杂里。
直到日头偏西,工坊才渐渐安静。沈墨璃合上账簿,最后一笔朱砂勾勒的进项数字在暮色中红得刺眼。她走到后院,陆子铭正就着最后一点天光,检查一批刚组装好的薄棺。他蹲在地上,手指仔细地摸着那些新式燕尾榫的接口,侧脸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格外沉静,只有肋下偶尔因动作而牵起的、微不可察的一下蹙眉,泄露着那本密账的存在。
沈墨璃停在他身后几步远,指尖无意识地又在半空划了一下。没有算珠声。只有傍晚的风掠过空旷的院子,带着初春的寒意。
“账…不对?”陆子铭没回头,声音有点哑。
沈墨璃没回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宽厚的背脊。暮色四合,把他和那些沉默的棺木轮廓都模糊地融在一起,像一幅洇了墨的旧画。许久,她极轻地开口,声音比晚风还凉:“你肋下的账本…比昨日烫些。” 她指尖微不可察地朝自己肋下那个曾埋藏碎片的位置点了一下,那里如今只有平滑的衣料,“像…刚放进去的炭火。”
陆子铭摸向肋下的手指猛地顿住。那感觉又来了——密账的硬角像一块冰,又像一块炭,紧贴着他旧伤叠新痕的皮肉。骆思恭那句“好自为之”在耳畔幽幽响起。洗白?他低头看着掌心新沾的木屑,粗糙的触感下,是柳如海临刑前那淬了毒般的眼神。这工坊的每一块木头,都还浸着柳家的血味。
风呜咽着穿过空旷的院子,卷起几片未扫净的刨花。前厅门板缝隙里,隐约透出王婶呵斥学徒收拾摊子的粗嗓门。夜雾,正悄无声息地漫上保定府的长街。
沈墨璃的目光落在他肋下那处,仿佛能穿透布料,触到那本藏着江南富商名字的微型账册。那里,正隐隐散发出不祥的微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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