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声音里的颤抖,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清晰平稳:“回阁老,小子愚钝,只知些市井粗浅见识。小子以为,商税之难,难在三个‘流’字。”他伸出三根手指,目光尽量沉静地迎向张居正那深潭般的眼眸。
“其一,货物流通不畅。运河关卡重重,各地税卡林立,一船货从南到北,层层盘剥,脚钱比货价还贵!商户要么夹带走私,要么干脆不做这生意。税,自然也收不上来。”
“其二,税银流通不清。收税的多是牙行、胥吏,或地方豪强包揽。十两税银,能有一两入库便是‘清廉’!中间层层漂没,肥了硕鼠,苦了商民,也损了国库。”
“其三,信息流通不明。商户赚多少?该交多少?官府不清楚,商户也说不清,全凭收税人的嘴。这就给了上下其手、敲诈勒索的空子。”
张居正端着茶盏的手停在唇边,眉梢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李观更是眼观鼻鼻观心,额头渗出了细汗。一个市井小贩,竟能将这盘根错节的商税弊端,用如此直白又切中要害的“三个流”概括出来?这反差之大,透着一种荒诞的冲击力。
陆子铭见张居正并未打断,肋下账本的抽痛似乎也暂时平息,心中稍定,语速加快了几分:“小子斗胆,提两条‘笨办法’。”他从袖中摸出半截炭笔——那是工坊里画棺材图纸用的,又瞥见矮几上李观溅落的那片茶水渍,竟鬼使神差般,用炭笔在那片湿漉漉的水渍边缘勾画起来。
“一曰‘厘金’。与其关卡林立盘剥,不如在货物起运的大码头、大市镇,由朝廷派员设局,按货值一次性抽个‘厘头’。发予盖有户部大印的‘厘票’为凭。有此票,沿途州县税卡一律放行,不得再征!省了商户的脚钱麻烦,也断了小吏盘剥的手!收上来的厘金,户部得大头,地方留小头。”
他一边说,一边用炭笔在茶水渍旁画了个简易的运河图,标注了几个大码头,画了张歪歪扭扭的“厘票”,还在“地方小头”旁画了个小口袋。
“二曰‘以工代赈征税’。如今灾后,流民遍地,官仓空虚。与其强征商税惹民怨,不如把疏浚运河、修葺城墙、平整官道的工程包出去!商人想承揽工程?可以!但须按工程款额,预先缴纳部分‘工税’。既得了工程赚钱,也交了税,更安顿了流民,一举三得!官府省了赈济钱粮,商人得了活路,流民有了饭吃,国库也有了进项!”他又在茶水渍另一边画了群小人、几堆砖石、一个钱袋,线条拙劣,意思却清晰得惊人。
茶舍内一片寂静,只有炭笔划过湿润桌面的“沙沙”声和铜壶里水将沸未沸的“嘶嘶”声。张居正放下了茶盏,目光沉沉地落在矮几上那片被陆子铭信手涂鸦的“战略图”上。那深潭般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不是赞许,也不是斥责,而是一种纯粹的、仿佛在荒芜沙砾中发现了一颗形状奇异却棱角分明的石子的惊异。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紫砂壶光滑的壶身上轻轻摩挲着,那川字纹似乎舒展了微不可察的一瞬。李观偷偷抬眼,看到首辅大人这副神情,惊得差点忘了呼吸!
“这‘厘金’,”张居正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探究的意味,“抽解几何?由谁征收?如何防那‘厘票’伪造?”他的问题直指核心,瞬间点出“厘金”构想的关键执行难点。
陆子铭心头一凛,暗道“来了”!他正待硬着头皮回答,肋下那沉寂片刻的账本处,毫无征兆地再次传来一阵尖锐的、如同被冰锥刺入般的剧痛!痛得他眼前一黑,手指一抖,炭笔“啪嗒”一声掉在矮几上!
就在这剧痛袭来的瞬间,他眼前仿佛自动浮现出一连串飞速跳动的、奇异扭曲的“花码”符号!这些符号如同活物般瞬间组合、拆解、演算,最终定格成一个冰冷的数字——“值百抽一,市舶司代征,票设三重暗码,以…以算珠纹为记…” 这分明是沈墨璃在远方,通过某种奇异的联系,将针对张居正问题的推演答案,强行“塞”进了他的脑海!这答案之精妙严谨,远超他本人所想!
陆子铭强忍着肋下撕裂般的痛楚和脑中被强行“灌入”信息的眩晕感,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正要开口复述那脑海中的答案。突然——
“笃笃笃!” 茶舍紧闭的乌木门被轻轻叩响三下,节奏急促!
李观脸色一变,快步走到门边低声询问。门外传来亲随压抑着紧张的声音:“大人!有锦衣卫数人,持北镇抚司令牌,言奉骆同知钧旨,有‘紧要公务’需即刻面见……陆掌柜!” 最后三个字,咬得极重!
茶舍内空气瞬间凝固!炭炉上铜壶里的水终于沸腾,“噗”地一声顶开了壶盖,滚烫的水汽伴随着刺耳的尖啸声猛烈喷涌而出,冲散了凝重的茶香!
张居正的目光如电,瞬间从矮几上的涂鸦移向脸色惨白、冷汗涔涔的陆子铭,再扫向那扇紧闭的、正被锦衣卫敲响的门扉,眉宇间那道刚舒展些许的川字纹骤然变得比刀锋更冷、更深!他握着紫砂壶的手指,无声地收紧。
陆子铭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肋下的剧痛和脑中的花码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淹没!骆思恭的人?紧要公务?在这节骨眼上?是冲着肋下这本要命的密账来的吗?!沈墨璃的算珠预警,昨夜那撕裂的剧痛,竟应验得如此之快、如此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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