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秋,雨水就多了起来。傍晚时分,乌云像浸了墨的棉絮,沉沉压在山头,没等炊烟散尽,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砸下来,把院子里的青石板溅得一片湿亮。
墨尘正在堂屋糊窗户纸,去年的旧纸被风刮得破了洞,漏得屋里直灌风。媳妇抱着刚缝好的小棉袄,坐在炕沿上纳鞋底,油灯的光在她脸上晃悠,暖黄一片。
“这天说变就变,早上还晴着呢。”媳妇扎了个线结,抬头看了眼窗外的雨幕,“你说秦大哥这会儿走到哪了?这么大的雨,路上怕是不好走。”
墨尘抹了把手上的浆糊,笑道:“他是当捕快的,走南闯北惯了,这点雨算啥?再说还有猎鹰呢,真有难处,鹰也能报信。”话虽这么说,心里却忍不住犯嘀咕——黑风堂的余党要是趁着雨夜反扑,秦越带着三个俘虏,怕是不好应付。
正想着,院门外忽然传来“砰砰”的敲门声,力道又急又重,混着风雨声,听得人心里发紧。
“谁啊?”墨尘放下手里的活计,抄起门后的扁担,这荒郊野岭的雨夜,很少有人来串门。
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喘息和压抑的痛呼:“墨尘兄弟……是我。”
是秦越!
墨尘心里一紧,连忙拉开门栓。冷风夹着雨水灌进来,秦越踉跄着冲进院子,半边身子都被血浸透了,左臂不自然地垂着,显然受了伤。他身后跟着的猎鹰“唳”地叫了一声,翅膀上也沾着血,落在屋檐下的横梁上,警惕地盯着院外。
“秦大哥!你咋了?”墨尘赶紧扶住他,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媳妇也吓了一跳,连忙把油灯往门口挪了挪,看清秦越的样子,脸色都白了:“快!快扶进屋里!我去拿药箱!”
秦越靠在墨尘身上,咬着牙道:“黑风堂的援兵……在山坳里设了埋伏,三个俘虏被抢走了,我……我没护住。”他咳出一口血沫,眼神里满是懊恼,“那伙人太狠了,用了毒箭……”
墨尘这才发现,他左臂的伤口周围,皮肤已经泛出青黑色。
“先别说这些!”墨尘把他扶到炕边坐下,撕开他染血的衣袖,倒吸一口凉气——伤口又深又长,箭头虽然不在了,但周围的皮肉都肿了起来,透着诡异的黑。“媳妇!拿最好的金疮药!再烧壶烈酒!”
媳妇抱着药箱跑进来,手都在抖:“这……这看着像中了毒啊……”
“是‘五步倒’,”秦越闭了闭眼,声音虚弱下来,“他们的独门毒药,发作起来……很快。”他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塞给墨尘,“这里面是黑风堂的花名册,还有他们藏赃物的地点……一定要交给县衙的张大人,不能让这伙杂碎再害人……”
墨尘攥紧油布包,只觉得沉甸甸的。他看着秦越苍白的脸,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说啥胡话!你肯定能撑过去!我这就去请镇上的李郎中,他治蛇毒最拿手,说不定能解这‘五步倒’!”
“别去了,”秦越拉住他,苦笑一声,“雨太大,山路滑,等你请来……我早没气了。”他摸了摸屋檐下的猎鹰,那鹰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像是在安慰,“这俩小家伙通人性,等我走了,你要是不嫌弃,就养着吧,它们能帮你看着家。”
“不许说这种话!”墨尘眼眶发热,拿起烈酒往伤口上倒,秦越疼得浑身一颤,却没哼一声。“你救了我们村,我们不能不管你!”
媳妇咬着牙,用干净的布蘸着烈酒,小心翼翼地擦拭伤口周围的血污,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秦大哥,你再撑撑,我家还有祖传的解毒草,是我爷爷当年采的,说不定有用。”她说着就往灶房跑,翻箱倒柜地找出个小陶罐,里面装着些干黑的草根。
“这是……‘铁线莲’?”秦越看着那草根,眼里闪过一丝希望,“我爹以前说过,这草能解百毒,只是很难找……”
“管它能不能!先试试!”墨尘接过陶罐,让媳妇赶紧煎药。
雨声越来越大,像是要把整个屋子吞没。墨尘蹲在炕边,按着秦越的伤口,听着他越来越弱的呼吸,心里急得像火烧。屋檐下的猎鹰不安地来回踱步,时不时发出几声低唳。
药很快煎好了,黑乎乎的药汁散发着苦涩的气味。墨尘扶起秦越,把药碗递到他嘴边:“来,喝下去就好了。”
秦越艰难地张开嘴,刚喝了一口,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沫溅在药碗里,把药汁都染红了。他摆了摆手,虚弱地说:“没用了……墨尘兄弟,替我……替我把花名册交出去,别让那些赃物……落到坏人手里……”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开始涣散,却忽然笑了笑,看向窗外的雨幕:“我娘说……下雨天,埋在土里的种子才能发芽……说不定……我还能赶上……明年的春天呢……”
话音未落,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眼睛望着窗外,像是看到了什么。屋檐下的猎鹰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撞向院中的老槐树,当场没了气息。另一只盘旋了两圈,也一头扎进了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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