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贝工业区的霓虹在凌晨三点格外刺眼，外资工厂的流水线像条永不停歇的银蛇，在车间里吞吐着电路板。李建军端起自己的搪瓷杯，抿了口凉透的浓茶，茶渍在杯底结成像迷宫的纹路 —— 杯身印着 “安全生产” 的红字，边角磕掉块瓷，是去年调试设备时被铁架撞的。
生产线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红色指示灯在车间里疯狂闪烁。李建军一个箭步冲过去，发现是进料口的传感器被焊锡渣堵住了。他徒手掰开铁皮护罩时，指尖被滚烫的金属烫出个水泡，疼得他猛抽冷气。学徒小张想凑过来，被他用眼色制止 —— 外资工厂的设备精密度高，任何多余的触碰都可能造成参数偏移。
“李工，日本工程师在视频那头等着呢。” 操作台前的技术员小王推了推眼镜，屏幕上的波形图像条挣扎的蛇。李建军没应声，从工具箱里摸出特制的细针，屏住呼吸挑传感器里的焊锡渣。车间里只剩下机器的嗡鸣，他的额角渗出汗珠，滴在操作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
清理完传感器，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李建军瘫坐在防静电垫上，后背靠着冰冷的机器外壳，工装裤的膝盖处磨出了洞，露出里面贴的创可贴 —— 是前天调试设备时磕的。他摸出抽屉里的应急食品 —— 秀兰昨晚塞给他的陕北烙饼，硬得像块压缩饼干，却带着熟悉的麦香。咬下去的瞬间，齿间传来咯吱声，像在咬碎那些紧绷的神经。
上午九点，人事经理林小姐踩着高跟鞋走进车间，米色套装裙在蓝灰色工装的人群里格外显眼。她手里捧着个牛皮纸信封，走到李建军面前时停下，微微欠身递过来：“技术部的加班补贴，按贡献度分配的。” 指尖碰到他手时迅速收回，职业性的微笑里带着点赞许，“日本客户说你的调试精度超出预期。”
李建军捏了捏信封厚度，心里大概有了数。他朝着林小姐点头致意，体会到林小姐特意强调 “按贡献度”的意思，显然是对他这个组长的额外肯定。旁边的小张凑过来小声问：“组长，能请我们吃炒粉不？” 他笑着拍对方后背：“下班再说，先把这批货做完。”
下午四点，最后一块电路板通过质检，车间里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欢呼。李建军扯掉胸前的工牌，背面的 “深圳电大” 校徽贴纸已经被汗水泡得发皱，边角卷成了小喇叭。
走出水贝工业区的大门，晚风带着荔枝的甜香扑面而来。李建军沿着翠竹路往黄贝岭走，工装口袋里的补贴信封随着脚步轻轻跳动。路过公交站时，突然听见有人喊他名字，回头看见三娃骑着辆二手自行车，车斗里装着半箱电阻电容，车把上挂着 “三娃电子配件行” 的木牌，边角还沾着油漆。
“今天不用上班？” 三娃单脚撑地，瘸腿在地上划出浅痕，他从车斗里摸出个蓝布包，“百货店的招牌做好了，‘秀兰百货’四个字，写得俊着呢。” 李建军接过布包时，指尖碰到三娃手腕上的旧伤 —— 那是在工地被钢筋砸的，现在还隐隐作痛。
走到黄贝岭村住处时，刚上到三楼，李建军摸出钥匙串，就看见自己的门缝里透出灯光，心里咯噔一下 —— 秀兰早上发的信息说 “去你那儿等你”，他当时忙着调试设备，没仔细想。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的瞬间，屋里传来轻微的响动。“回来啦？” 秀兰仰起头，手里还攥着针线，“你的衬衫的扣子快要掉了，我顺手缝缝。” 她的发梢沾着几根线头，鼻尖上沾着点灰尘，像只忙碌的小蜜蜂。李建军突然注意到，桌上的搪瓷碗里盛着鸡汤，旁边摆着两个白面馒头，都是温的，显然是算着他回来的时间热过。
“不是说在店里忙吗？” 李建军把补贴信封放在桌上，目光扫过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桌面 —— 他昨天乱扔的电路图被分类夹好，焊锡丝卷成了整齐的小卷，连墙角的废料箱都被清空了。秀兰站起来时，围裙带子松了，他伸手帮她系紧，指尖碰到她的腰，像触到团温热的棉花。
“炖了三个小时呢。” 秀兰把鸡汤往他面前推了推，瓷勺碰到碗沿发出轻响，“三娃说你们赶工辛苦，补补身子。” 她的目光落在他手背上的水泡上， “怎么不小心点？” 李建军刚要解释，就被她按住手，动作轻得像在对待精密的电路板。
喝鸡汤时，李建军瞥见秀兰放在桌上的账本，上面用红笔写着 “今日支出：货架定金 500 元”，旁边画着个小小的笑脸。他突然把补贴信封推过去：“这个你收着。” 秀兰的手刚碰到信封，又缩了回去：“你的辛苦钱，自己存着。” 两人的手指在半空僵持着，像两条即将交汇的导线。
窗外的月光透过纱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李建军突然想起车间里的 24 小时连轴转，想起林小姐递信封时的微笑，想起三娃车斗里的电阻电容，最终目光落在秀兰的笑脸上。原来所有的辛苦，都是为了这样安稳的时刻 —— 有人等你回家，有热汤暖胃，有缝好的衬衫等着明天穿。
他把信封塞进秀兰的帆布包，拉链拉到一半又停下，露出里面的百货店装修图。“就当是给店里添组货架。” 李建军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你说过，想有个咱自己的地方。” 秀兰的汗水突然掉在图纸上，晕开 “280 元 / 组” 的数字，却让那个目标变得更加清晰。
吃完鸡汤，秀兰帮他把晾在阳台的工装收进来，叠得方方正正。李建军累极了躺在床上，听着她收拾东西的轻响，突然觉得这间小小的出租屋，因为有了秀兰的痕迹，已经有了家的模样。此刻他心里很踏实，像那些被他调试到完美参数的电路板，每一个焊点都饱满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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